爱之潜流 第二章 初恋

作者 : 孟仙

那个年代,有个初中生回乡务农,很快就会引起地方政府的重视,我莫名其妙的接到通知,去参加乡里的三级干部扩大会议。(读看看小说网)会场是借用中心小学的一个教室,到会人员除我之外仅有一名女同志,我急忙招手示意坐到我身旁来,可人家不撘理我,直奔熟人而去,嘻嘻哈哈打得火热。自己觉得很没有面子,就在此刻,一个宽肩细腰的小伙子,圆圆的脸蛋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寻找空位子,我一眼就认出是被迫失学的初中同学李旭斌。我居然有你也来了的感觉,又害怕他会坐到我身旁。而他果然从容不迫地走到我身旁坐下了,我俩像素不相识一样,认真听着乡长的报告,认真记录着,整整一个上午,拘谨地坐在一条长凳上,一点也没有移动。我从小受到祖母的教诲:“姑娘们无论在那里,站要有个站相,坐要有个坐样,站着像棵松,坐着像个钟,睡下像把弓。”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平时我就是讨厌有些人坐下后,动来动去,大腿搁在二腿上晃呀晃的姿态。李旭斌给我留下了良好印象。我们也会相互瞄瞄对方的记录本,他虽然初二就休学了,字写得很好,记录速度也很快。散会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高级社吃饭。中午休息时间,人们都欢迎我唱歌、唱锡剧,李旭斌没有参加喝彩,只是站在窗外,投来饱含热情又充满鼓励的眼神。

黑夜时分下起了密密细雨,总结大会散场后,各自冒雨往家奔。夜,伸手不见五指,我跟随着人群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一束雪亮的电筒光柱驱散了黑暗,照在我身前路面上,紧接着,雨伞撑在我的头上挡住了风吹雨淋。是谁?我扭头一看,是李旭斌。在风雨滂沱的情况下,意外地得到一个异性青年的关心和帮助,生平还是第一次。少女的心抨抨乱跳,而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默默地走着。雨越下越大,走到一个叉路口,他对我说:“我就要到家了,伞和电筒你拿去。”“雨这么大,你……”“不要紧,我走几歩路就到了。”“那么,谢谢你,我明天把东西还给你。”“还是我去拿,明天上午。”说完转身朝岔路奔走而去,我手中的电筒急忙向他照去。然而,一条狹窄的田埂,亮光早被二尺多高的水稻挡住了。偏偏此刻的雨点更大了,我内心很不安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夜之中,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跟随其后的生产队长往雨伞下一钻,风趣地说:“我也来占个光!”这句话使我非常难为情,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一声不响地和他们一起往家走。

回到家里时,夜已经很深了。听到我回来是时的关门声。妈妈关切地问:“下大雨了,怎么回来的?衣服淋湿了?”“没有!有人把伞和电筒都借给我了。”“那他自己怎么办?”“他到家了呗!”妈妈放心地嗯了一声就酣然入梦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一直响着塌塌塌的脚歩声和沙沙沙的雨声。心想:那么大的雨,可能衣服全淋湿了,如果他受凉生病了怎么办?天那么黑,如果跌倒跌伤了又怎么办?他没有母亲照顾,明天上午我把东西送还人家就知道了,可我不认识他的家,反正就那个方向,嘴就是路,难不倒我。就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美美的一觉醒来,已是大天白亮了。

今天队里不上工,我暗自高兴。可是,早饭还未吃好,妈妈就吩咐我:“星儿,大伯母家石臼今天不用,你赶快去舂点米回来。”“好。”我顺从地答应后,扛起一簸箕稻子就去了。舂米是个力气活,你必需把重重的石臼坨高高举起,稳稳丢下,一定要掉在石臼中央的稻谷上。这样,稻谷与稻谷之间、稻谷与石臼之间发生摩擦,成千上万次的摩擦后,稻谷的壳子破碎了,米也就出来了。家家吃的米都是这样舂出来的。还有一种是利用杠杆作用,用脚踩踏石臼坨的另一端,高高抬起后,人站到旁边,反作用力致使石臼坨重重的落下,这种方法,人比较省力。今天的我,有点心神不定,猛劲儿舂米,想赶快完成任务后把东西送还给人。又担心来不及,便偷偷蹓到村口张望。当我第三次来到村口时,一眼就看见李旭斌在远处的田埂上徘徊。我不由得心慌意乱,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可我的米还没有舂好,怎么办?不能让人在路上久等,那潮湿的烂泥地上是不好坐的。我必须赶快把东西送还给人家。

我匆匆跑回家去,偷偷地把伞和手电筒拿出来了,急忙往大路上奔走。咦?怎么看不见人呢!莫非久等后以为我不去便回家了?这样的话,我得送到他家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一面想,一面走,转弯上了小路。突然,见李旭斌就蹲在小路上。我激动地说:“你,你在这里呀!”他站起来,温情地一笑。不知怎么的我仍然抓住手电挟着伞,他也没有接东西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低头站在路上,我见他换了衣服,便关切地问:“昨晚你淋雨了?”“没有呀!”他感到自己的回答并不确切,又改口说:“喔,很快就到家了,不要紧的。”我默默一笑,他有点难为情,不自在地提起脚步往回走,我只好慢慢跟随其后。

没走几步,转身问我:“初二你们开始学古文了,是?”“嗯。”“感兴趣吗?”这一问,打开了我的话匣子:“上第一节课就闹了个大笑话,原文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老师问:谁能解释?一个男同学站起来说:古时候有一个人,非常热爱劳动,他爱上山采药草,一日不去,就好像过了三月、三季、三年。老师笑着说:不是爱的药草,而是一位姑娘爱上了一个采草药的青年,采葛、采萧、采艾都是这一个人。老师说完后,顿时哄堂大笑。”他深情地笑着:“真有意思!”我这才意识到不该举个爱情方面的课文,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问:“你的书能借给我看看吗?”“当然可以。”我又用十分婉惜的口气说:“你要不休学的话,成绩一定很好,去年毕业生录取中等专业学校的可好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十三元,就不用家庭来负担了,而且,毕业后属于国家干部,统一分配工作。多好呀!”他感叹地说:“那不是我的世界!父亲年老多病,健壮的母亲又突然离世。我不得不休学,回乡务农。好在没有几个月,乡里调我去搞共青团工作,后又调到县农业局。现在是干部下放,又回到农业生产第一线来了。”“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连忙追问道。“打算?当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农民,修理地球呗!我渐渐地感觉到我这一辈子,恐怕是不可能随着自己的意愿,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一切都要听从党的安排。我想,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机会的。”他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纯真的我,“你呢?你有什么打算?”说完他又含情地笑笑,显出两个迷人的酒窝。(读看看小说网)我天真而坦率地回答道:“我还想读书,明年再考。”“有志者,事竟成。”他鼓励我道。

看到他脸颊的酒窝,我想起了一件事,便试探着问他:“你从小就会游泳?”“乡下孩子,夏天都在河沟里玩,玩着玩着就会游了呗!”“五年前,你就是那个救我的泥猴子!”“你也认出我来了?真不夠意思!不感谢我救命之恩就算了,还给人提绰号!”“对不起!时隔五年,才有机会表示感谢!真不好意思!”“开个玩笑,别当真了!”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似乎更拉近了。自己感到虽然比他多读两年书,和他交谈,很有共同语言。而且,他看问题深刻多了。

“有时间到城里去玩吗?”这一突然发问,使我的心跳加快、脸颊绯红。我暗暗告诫自己,怎么可以一个人和一个男同志出去玩呢?给父母亲友知道了怎么办?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我又不忍心拒绝他,为了掩饰自己激烈的思想活动,我把视线移到广阔的田野上。风吹过一望无际的黄绿色稻谷像波浪在翻滚,农村呈现出一派可喜的丰收景象。我委婉地告诉他:“马上就要过稻场了。就……”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显然,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他用手一指,“前面就是我家,屋里没有别人,去坐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几间草屋,屋后是一小片竹林,屋前有几棵树,树丫上挌着竹竿,上面晒着昨天他穿过的衣服。一只红公鸡跳上土堆,扑扑翅膀,神气活现地啼叫起来。喔——喔——喔——!提醒了我抬头看看,太阳已经高悬在东南方,一团团低飞的积云时而挡住了它的笑脸。已到烧午饭时间了,我忽然想起了石臼里的米还没有舂好,连忙说:“今天不去,家里还有事呢!”便双手送上伞和手电筒,“谢谢!”“别客气。”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此刻,已被这种感情所俘虏。我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当手中东西被接过去后,转身就走。在狭窄的田梗上快歩行走着,直至转弯处,我情不自禁地向后一看,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见我回头,立刻向我挥手示意。

我带着这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愉快地回了村。一看石臼里的米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有人要舂米,就把我的米先扒出来了,可米和簸箕呢?正当寻思着,大伯母从河边淘米洗菜回来了。“没有人偷你的米,你娘拿回去了。这个年头真好,我家大门成天开着,你来我往的,也没有少过一样东西。”我心想:今天可能要挨骂了,要骂也只好硬着头皮听听,反正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被人看到。

我一进门就叫妈,她背对着门,正在筛米,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生气不回答。我走到她身旁说:“妈!我来筛,这才发现妈妈的脸板得刀都砍不进,“你到哪里去了?”“把伞还给人家。”“一把伞还一上午?”母亲话音刚落,女乃女乃在房里开了腔:“我说呀,丫头大了。女大十八变,要管教管教了,不要败坏门风,给人看笑话!”话虽不多,既管教了孙女,又指桑骂槐地教训了媳妇。这对母亲无疑是火上加油,狠狠地对我说:“听到了?养姑娘就是担心事,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家里老老少少都认为我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但是,由于脑子反应敏捷,会在一旁多嘴,常被祖母骂:“丫头格格,瞪着眼睛闭住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后来,一忍再忍的也就成了习惯。今天的挨骂,更要忍住。

夜晚,我躺在床上,回忆起了自己那段危险经历。好像是在我十一岁那年,炎热的夏天,苍蝇、蚊子,白天黑夜嗡嗡乱飞,实在难熬。我和姐妹们就常到河里模螺丝和河蚌,泡在水中不热,泼水嘻笑,天真烂漫,还有收获,何乐而不为?如此捕鱼模虾的大人小孩很多,岸边已经找不到多少东西了。有一天,我们冒险到了河中央的浅滩边,果然不失所望,当各自模到了满满一木盆河蚌、螺螺和小蟹时,便兴高采烈的打道回府。谁知途中脚下一滑,身体立刻往深处下沉。我“啊呀!”一声,姐姐们站在齐肩的水中晃荡。她们也不擅长水性,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拼命地喊着:“救命!救命!”我用尽全力,托住那满载而归的小木盆,就靠一只脚勉强站住,支撑着全身。就在我将要精疲力竭的时刻,有个男孩,游到我身旁,一手托过木盆;一手把我拉到岸边,顺手把盆端上了岸。我惊魂未定,他一言不发就走了。他不是我们村上的人,也不是我认识的人。我只记得他脸蛋上高高的鼻梁,紧闭的双唇,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两个酒窝。直到我考取了初中,在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见到堂叔的同学李旭斌,我认定那次救我的就是他。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就休学了。

今天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说来也奇怪,平时哪个男同志多看我几眼,我就觉得讨厌。可是对他就没有那种厌恶感。这也许是我认定了这个救命恩人的感恩之心;也许我们曾经同学一周的校友之情;也许是他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动了我;也许是失学这个不幸命运使我们有了共同的心声。再加上他的言谈举止给我好感,我愿意去接近他,可我却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还小,还想读书,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要在群众中树立好形象。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我成为乡里唯一的女初中生时,有人竖起大拇指,把我夸成“女状元”,将来要做城里人了。如今,户口又迁回农村,在家务农,和他们在同一个水车上踩水,在同一块稻田里推乌头。有人同情我,爱护我,也有人讥笑我,鄙视我。有个势利的女人,在接担子时,故意用劲往我肩上一丢,顿时我的腰被闪了。可是,我咬紧牙、忍住痛、接过了这担沉重的河泥肥料,含着泪送到了田里。我就是要做女乃女乃说的,文也来、武也来的人。李旭斌和我的处境差不多。当了几天干部又被下放回来,群众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不了解国家形势的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误呢!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对,就这样讲。他不会生气?唉!我为什么这样怕伤害他呢?矛盾搅乱了少女纯净的心,使我难以入眠。

一个时阴时雨的下午,生产队里不上工,我本想抓紧时间把书送给李旭斌,一看是铁将军把门,真叫人扫兴。在那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告诉我:“他到学校去了。”真不凑巧,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能久候,可又不想立刻离去。我从一个开着的小窗口向里张望,室内家具很简陋,摆放的恰到好处。房间收拾的也算整洁,门前也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后竹林里的麻雀飞来飞去,两只喜鹊飞来了,在头顶上盘旋一圈,便落在树梢上,喳喳叫了几声又飞远了。如此幽静的环境,和我们大村庄相比,真是个世外桃源,别有一番风情。我正在欣赏墙脚边盛开的多种颜色的凤仙花时,李旭斌回来了。两双脉脉含情的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讲话。他打开锁,推开门,我也随后跟进。室内阴暗潮湿,难免产生凄凉的伤感。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渐渐湿润了,我故意背着他,让泪水蒸发。他似乎有些尴尬,连声叫我坐下。看见我仍然站着,还调皮地说:“坐呀!你放心,不收板凳钱!”我们端正地面对面地坐着,他深情的看着我,问道:“等急了?”“没来多长时间,你到学校去有什么事?”“一位语文老师叫我去帮他改几本作文。”“我把你想看的书送来了。”“谢谢!我一定好好学习。你能不能辅导辅导,讲两课给我听听?”“辅导不敢当”我想了想,说:“我把杜甫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诵给你听听!”他真像个学生,目光专注地等待着。“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就这样一个绘声绘色地讲,另一个认认真真地听。我早已把昨晚想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又说:“你回来了,你们的业余剧团一定会搞得更好,今年准备排什么节目?”我惊喜地问:“你看过我们演出?”“当然啰!我还是你的热心观众呢!哪一年大年初一,不到你们村上看演出?第一次看到你是先演了一个争取婚姻自由的小媳妇,又演了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婆。”我笑着说:“那是原本是我妈妈的角色。可是妈妈病了,团长说:救场如救火,只有我能在一天之内背下台词,我只好顶上去。后来他们又笑我,一天长了四十岁。”“你还演过《双推磨》和《祝福》中的祥林嫂,”“你都看过?”“这还有假?你能把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演的那么感人,真不容易。”“我女乃女乃常说,演戏么,俗话说:疯子演戏,呆子看戏,看看而已。可是,看《祝福》先是情不自禁地淌眼泪,最后一场,祥林嫂讨饭,都哭出声音来了。”“是你们演的好,感染力强。”我摇摇头说:“是舍不得孙女,她说,好好一个丫头,怎么好去要饭呢?”提到女乃女乃,想起她那天的话。尽管我知道他还有很多话,正准备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而我不能再停留了。我站起来说:“我该回家了。”没等他回话,我莞尔一笑,离别而回。

很快就进入了繁忙的秋收秋种阶段,天天忙着割稻、束稻巴子、再挑往打谷场。我手上的水泡已磨成老茧,腰酸背痛是一声没吭,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人家做的都要去做,人家会的都要学会,决不给人看笑话。农民有句俗语:稻上场,麦进仑,黄豆挑在肩膀上。意思是:到了这一步,收成才算有了保证。现在稻子堆在场上,就等月兑粒后,该交多少公粮和统购粮先送进国家粮库。然后,再把口粮分到各家各户。月兑粒已经不用掼桶,而用脚踏的轧稻机。虽然距离书本上讲的收割机、月兑粒机还很遥远,也算是半机械化了!可是,全泗庄村四个生产队只有一台机器,只能夜以继日地轮流使用。

深秋夜晚,一轮明月悬挂在星空,借着这如同白昼的亮光,我们队正忙着轧稻,分两个班六个组。我们脚踩动机器,手拿住稻巴,利用滚动的齿轮,把稻谷打下来。一不小心,稻穗被卷进机器;再不小心,手指都可能被齿轮打断。第一次上机,我是手忙脚又忙,真有点忙不过来。浑身是汗,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又感到两个膝关节酸痛,发热。坚持,再坚持,终于坚持到了我休息的时间,我迫不及待的斜躺在草堆上,看着晴朗的夜幕,切实体会到唐朝诗人李绅写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的深刻含意。

同时,我又想起了李旭斌,不由得从心底里埋怨起他来:你怎么能把信交给村上的学生带来呢?第一封信不回就表示我拒绝这种做法,今天又带来一封信,真叫人受不了。尽管都是谈的学习方面的问题,而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交往,总是既敏感又狭隘,好像少男少女一接触,不是谈恋爱就无事可做了。他们痛恨舞台上的包办婚姻,又看不惯现实中的自由恋爱,甚至要出来干涉干涉,还是要维护那种门当户对的旧观念。一封信已经带来了一些风言风语:劳动时,有人平白无故地说:“瓦房哪有草房好?草房子冬暖夏凉!”“找那么个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有出息也没有芝麻大。”俗话说: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都是讲给我听的,是含沙射影地讽刺我。虽然这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没听见。我也很纳闷:自从他闯入我的心灵,就像一块磁铁,死死地吸引着我,我也暗暗责怪自己:小小年纪,就翻起爱情浪花,真是有出息也没有芝麻大了。记得妈妈说过:“婚姻是女人的坟墓。一结婚,就半截身子埋进了泥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这是妈妈对自己人生的感悟,也作为一个教训警告我。也许,妈妈的见解是对的,虽然没有那么可怕,但是最起码现在不是我谈恋爱时候。李旭斌!我理解你的心意,可我不能表白。,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暴露心中秘密,包括你。让你去体验、去寻味!而我只能把所有的思想活动深藏在心底层,那是我心中的潜流。总有一天,我会对你畅开心扉,也许,三年、五年,我相信会有这一天。那时候,我要狠狠捶你几拳,来发泄发泄对你现在一些不当举动的恨。正在想入非非时,有人叫喊:“星儿!又轮到你上机啦!”我拖着疼痛的右腿,一拐一跛到机前换别人休息。经过多次轮换,终于坚持到了深夜,下一批人来换班了。回到家勉强支撑着洗了个澡,忍住饥饿,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当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赶紧梳洗,准备吃过早饭去上工,忽听隔壁人在叫我:“星儿!有人找!”我一面梳头,一面往前门走,万万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竟是李旭斌,我全身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心想:你这一来,不是家喻户晓了吗?便质问道:“你怎么来啦?”他没有想到我是这种态度,紧张又害羞的脸涨红了,“还书来的。”我瞄了他一眼,接过书,头一抬,示意他赶快离开。我的态度使他感到意外,他好像还有话要讲。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际,慈祥的母亲说:“坐!”俗话说:不打上门客。母亲毕竟不是一般农村妇女,她用眼神指责我:不像话,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母亲和善的说:“坐,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吃过了。”他拘谨地坐在长凳子上,一对大眼睛,不知是看着屋顶的瓦好呢还是看着地上的泥好。此刻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仍然担心谈话被床上的女乃女乃听到,便不安地站在房门口。

妈妈又问:“哪个村上的?”“长沟上的”“什么文化程度?”“初中没有毕业,休学了。”“在哪里工作?”“下放了,在家种田。”

……

这哪里是闲谈,简直是审问,见此情景,心想:李旭斌呀李旭斌,你不要在这里活受罪了!赶快走!我朝他呶呶嘴、朝门口挥挥手,他并非傻瓜,便起身告辞。我情不自禁地送他出门,他低声说:“晚上陇东庙放电影,你去吗?”“晚上再!”他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关上门后,在门缝里偷看他离去的背影。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把一个日思夜想的人轰走了。我心境不佳、茫然若失,再一想还是怨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闯到家里来。俗话说:人多嘴杂,金子也能熔化。

电影放映队几个月才下一次乡,方园五、六里路的群众听到消息后,像得到了喜讯,便迅速传开。夕阳西下时分,人们就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赶来。特别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撑住柺杖,扭着小脚,也在人群中不甘落后,看到莽撞的小伙子抢先了,会心急地骂人:“三忙鬼老小,差一点点把我老太婆撞倒了!”见到同伴会不断地唠叨:“真稀奇!就这么个影子,会说会唱还会动,活灵活现的。”“我们是靠了**的福,见到点世面才死呢!我那个死鬼老头子,没有褔气,苦一世啊!”

今天把放映场设在小学的操场上,我和几个女伴赶到时,已经开机放映了。前面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怎么能找到他呢?我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她们说:“这里可以看到了。”我说:“不行!再到那边看看。”终于能站在人家坐位的后面了,比较理想,我的两个眼球像探照灯似的从每个人头上移动着,目标找到了,定神一看,他前后左右都坐的姑娘,心想:唐僧进女人国了。少女初恋的自私心理,使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妒嫉心,哪个姑娘无意中一动,我都感觉不顺眼,心里酸溜溜的。正好加映片放完,利用换片的机会,我看到他迅速站起来向后张望。当发现我时显得十分高兴,对我点头又招手的,“这里有凳子,快来坐!”一股爱的暖流注入了我的心田,多么想坐在他身旁看完这场电影!可是,离开女伴,单独去和男青年坐在一起。明天,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会在村上传开,还有什么好印象?我微笑着摇摇头,他再点点头。我毅然摇摇头,谁知他干脆离开坐位,站到我身旁来了。这一举动使我更加尴尬,因为后面有几个教师站在凳子上,正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呢!万一传到我父亲耳朵里怎么办?于是,我故意离他远一点,我俩就这样一言不发,好像素不相识,直至电影结束,在散场的一片吵杂声中,我平和地对他说:“我走啦!”“我送送你。”“不!我有好几个同路人,谢谢你……”“我……”他话未能说出口,我就被女伴拖住卷进人流中。

月亮披着银光撒向大地,照的眼前如同白昼,是沟是河、是田是路,分得清清楚楚。不知不觉又走到李旭斌把伞和电筒借给我的三岔路口。我多想停下来等等他,听听他要对我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放慢了脚歩,和前面女伴拉开了距离,“星儿,走不动啦?快走!”前面传来了催促声,耳边又响起临走时母亲的嘱咐:“看电影就看电影,早点回来!大概那一位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不能把妈妈的话当耳边风,我打消了刚才的念头,甩动短辫子追上去,并掩饰道:“你们不知道我腿疼?走这么快!”一路上我想:大忙结束就要搞文娱演出了,我们社可以和他们社联合起来搞。这样资金足实力强,多排练几个长剧,请我们演出的地方会更多,真要远近闻名了。那时候,我们天天见面,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话。也许,还能在舞台上扮演夫妻呢!我羞涩地露出了笑容。

没有过几天,团支部书记国洪来告诉我:“星儿,李旭斌参军了,你知道吗?”“不知道。”我感到突然,极力按捺住几乎要蹦出来的心。他接着说:“他当的是什么特种兵,昨天在乡里开的欢送大会,他老父亲还在会上讲话呢!听说散会后,人就送到县里去了。”我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在想,难怪他那天赶到家里来还书,据隔壁人家说,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才鼓足勇气进门来,却被我赶走了;难怪电影散场时,他还有话要说,原来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一个改变人生命运的喜讯,由他亲口告诉我该有多好!我会像电影里面那些送郎参军的姑娘一样,羞羞答答送他一样纪念品,再夹上一张照片,让他时刻想着我。对,明天进城去,哪怕只见到一面,说一声再见也好啊!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也许,今天已经随部队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开往遥远的边疆了。唉,此去不知天南地北,何日才能相见!想到这里,两颗泪珠夺眶而出。告知消息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竟全然不知。

一天中午收工回家,不懂事的妹妹叫喊着:“肚子饿死了!”我一面哄着妹妹,一面帮妈妈忙饭。妈妈在灶上炒菜,我在灶下烧火。这时有人送来一封信,这是我日夜盼望的信。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原来就烤得**辣的脸,被灶火映照的更加红润、鲜艳。我用一双颤抖的手正准备拆信时,突然发现信已经被人拆开过,滚烫的心一下被人扔进了冰窖。看着来人狡诈的表情,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卑鄙!”一气之下,嚓!嚓!嚓!信被撕成碎片,顺手就丢进了灶堂,虎视眈眈地盯着送信人,似乎在说:你们看过的信我没有看,你们还有什么舆论可造?还有什么可宣扬的?那人很无趣,退出了我家门。

那人走后,妈妈责怪我:“人家来信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妈妈无法理解我这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我含着泪拿起火叉,慌忙拍打熊熊燃烧的信纸。可是,晚了,已经全部化为灰烬,仅仅看得出南京二个字。多少天来的盼望已经化为乌有,愤恨、懊丧、痛苦,袭击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我双手抓住那一小块纸片发呆,又一次绵绵情丝被我自己扯断,我对不起他……

我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解放才几年,不可能一扫而光。李旭斌!我希望你挣口气,有点出息,让人刮目相看。我还小,还想上学,我不愿意被人说三道四,你能理解我吗?通情达理的妈妈说:“算了,吃饭!”我仍然抓那片残缺的纸不放,好像一个放风筝的孩子,抓住一段被挣断了的线头,眼看着心爱的风筝被一阵狂风卷走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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