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湖,黄昏岛。
在花翩与醉香阁的人离开不久之后,一道人影轻车熟路地掠进了庄园,飘然落于院中。
“师父,您回来了。”
月裳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垂首偷看着眼前这位作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脸颊上竟带着一抹绯红与慌乱。
道士没有回话,目光紧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道:“你小师妹呢?”
“师妹还在房中睡觉。”月裳恭敬地答道,迟疑片刻,又吞吐道:“师妹她……她的丹药丢了……”说完,她抬眼惶恐地看着师父。
出乎意料,道士听闻此话,竟没有多大的反应,脸上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情绪也没有。
“丹药丢了……看来是宫中派来的人,也只有他们知道……”沉默片刻,道士方缓缓地道,清明的双眸在黑夜中亮若星辰。
“师父,你追的那些人呢?可问出了什么?”月裳感觉到身子依旧有些酥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盗帅的身影,心中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师父说出这件事来。
“全杀了。”道士轻描淡写地道,随即他又盯着月裳看了一会儿,方道:“你中了药,那人为何没有伤害你?”
月裳心中一惊,满脸通红,低声道:“徒儿无能,中了他的奸计,他是为丹药而来的……”
道士立了片刻,叹息一声,方自嘲一笑,道:“为师也中了那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幸而你无恙,不过你师妹,哎……”
月裳低首蹙眉,沉默片刻,抬眼道:“师父,三年之后,您不是还可以得到一枚丹药么,到时候再给师妹便是。”
道士微微一笑,看着她道:“你倒是心善,那驻颜丹不知多少凡人眼巴巴地想得到,为师虽然身为青芸宗的弟子,每三年也只能换取一枚,你是大师姐,这第一枚本该给你的,却给了你师妹,你心中不怨恨吗?”
月裳垂首道:“师父说哪里话,容颜再美,身死魂消后,又有何用,徒儿跟随师父修行,眼光自然不会只看着这些尘埃之事。”
道士目光闪亮,点了点了头,道:“很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的心志。其实你师妹虽然年幼,出生高贵,但是与你一样,也不是甘于沉落于红尘之人,那枚丹药本来她也是想让给你的,现在倒好,却让给了别人。”
“师父打算怎么办?”月裳道。
道士看了一眼小徒儿那紧紧关闭的房门,心内叹息一声,暗暗:若是在平时,她早就出来了,虽然她性情冷淡,不喜说话,但是与她师姐倒是挺谈得来,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她是否能够从那阴霾中走出来……
“裳儿,你去和你师妹说会儿话吧,尽量……说些开心的……”
月裳疑惑地看着师父,不知道他为何竟说话吞吞吐吐起来了,这小师妹不就是丢了一枚丹药么,别的人或许会视若性命,而她,应该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吧。
不过对于师父的吩咐,她自然不敢违拗,轻轻打开了房门,纱帐上正映着一个孤寂的身影,那少女垂着凌乱的秀发,正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呆呆地出神。
“师妹,你没有睡么?”月裳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房间里似乎有一种飘溢未散的特殊味道,让其轻轻蹙起了眉头。
……
天空在黑夜与黎明之间挣扎,落日湖的表面死气沉沉。
花翩胸前带着三个血肉翻滚的伤口安静地沉入了湖底,好似睡着了一般,幽暗的空间中,似乎连鱼儿也早已绝迹。
忽然,他胸口靠近伤口的位置骤然亮起一星光点,随即光晕渐渐散开,愈来愈大,片刻之后,那光晕像似一朵巨大的棉花,紧紧地包裹了他的全身,好似包裹着蝉蛹的茧一般。
浑浑噩噩中,花翩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一切。
不多时,一道冰冷的枷锁忽然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刚要挣扎,顿时眼前一花,好似被空气撕扯一般,进入了一个幽暗而陌生的世界。
四处黑雾弥漫,阴气缭绕,鬼影幢幢,触目皆是荒凉与阴冷。
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手中正牵着枷锁的铁链,带着他飘荡而走。
“我死了吗?”花翩两世为人,眼见这个世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自然知道这不是做梦,又想起之前在醉香阁上的一幕,那三个女子在他沉醉不能自拔之际,一人一刀,取了他的性命,现在必然是命归黄泉了。
看着身旁的牛头,他竟然没有半分的恐惧,身不由己地随着它飘向远处,心中也是出奇的平静。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阴间,而人死之后,也真的是魂入地府了,花翩一边快速地漂游,一边抬眼打量着四周,心道:原来地府便是这个样子,也无甚稀奇之处。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浓雾忽然分散而开,一座看不清尽头的破旧拱桥,赫然出现在了花翩的眼前,桥下是一条黑漆漆的河流,蜿蜒曲折地延伸至黑暗,似乎没有边际。
河畔绿草茵茵,开满了妖艳猩红的花朵,好似鲜血染成的一般。
桥头瘫坐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手中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看不见碗底的水,她低垂着老迈的脸容,昏昏欲睡。
“孟婆?”花翩行到这老人的身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方神色怪异地试探道。
老人忽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眯看着他,露出了残缺的牙齿,道:“你认识老身?”
花翩微微一笑,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愿意喝下这碗水,忘掉过往的一切,重新看待另一个世界吗?”老人又闭上了双眼,有气无力地道。
花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眼看着桥下死寂的河水,心中与它一样,此时此刻,竟没有半分波澜,河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垂钓的老翁,一头皑皑白发在阴风中四散飘扬,异常醒目。
在河畔那妖艳的花丛中,竟也出现了一个眉间有第三只眼睛的少女,她一袭红衣,恬静地坐在万花丛中,好似与之融为了一体。
而在河边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下,静立着一位身穿黑衣的的冰冷身影,看不清容颜,也不知晓男女,那腰间斜插着的一柄黑色长剑,虽然隔了这么远,但依旧给花翩一种冷寒战栗之感。
“这些人……刚刚好像都没有……”花翩刚刚来到孟婆的面前之时,就已经观察过河畔,那时候却是没有一道身影,不想晃眼间,这几个人便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此地,并且给人一种他们早已就在此地一直也没有离开过的感觉。
“其实有些人没有出现,并不代表他不在这里,而是因为他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孟婆不紧不慢地道,丝毫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牛头静立在一边,手中仍牵着那条枷锁的铁链,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