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毗陵郡京口县,令狐氏府邸内。
这一日,一行人站在府邸门前,一群家丁虎视眈眈的拦在几人身前。
这些人自称是太原令狐氏一房令狐艾及手下,前来京口令狐氏来取回自己父亲令狐德的遗骸。
本来想用武力驱赶走这些人的家丁们,一听他们这样说,反而犹豫不决起来。
因为令狐艾离开家族太久,这些家丁变换又快,所以根本不认识他;可是这位令狐大爷的名头又实在太响亮了一些,在族内时就是有名的浪荡子,这些年在北地据说又混的风生水起,他们可不敢轻视。
这几人正是令狐艾一行,今日他们没有乔装改变,而是恢复了本来面目,令狐艾更是穿上了一身朝廷的四品官员日常所穿的戎服。
费辰、荆展、李国等人也都恢复了本来面目,因此这些家丁根本没有把他们和几日前那卑躬屈膝的益州商人联系到一起。
此刻,面对他们的要求,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那边有人跑去给令狐远报信,消息传到了令狐远那里,令狐远却是一愣。
他这几日正春风得意,那些益州来的商人已经如约把第一批三千匹蜀锦送进了他的库内。
一匹蜀锦转卖后可得五千文,去掉成本三千和给中介海匪的可净赚两千,三千匹蜀锦就是六千两黄金,虽然不多,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且这些钱足够他做很多事情,包括偿还债务,收买族内人心,剩余的自然是中饱私囊。
因此,令狐远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心情愉悦,看什么都很顺眼。
可今日一听有自称令狐艾的人来拜访,却是一愣,片刻却惊讶道:“这个败家子还有脸回来么?也好,大爷我正好心情好,就陪他玩玩。”
得意忘形的他,却是忘记了令狐艾今日之身份。
令狐远也不去通知令狐微,自己却带着几个心月复赶向正门。
但等他赶到正门时,令狐艾等人却已经走了进来,正要往中堂里闯。
令狐远一见,气得对那些跟在令狐艾四周,却手足无措的家丁喝道:“你们这些混蛋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随便让身份不明的人闯进我令狐家?”
一个家丁首领委屈道:“二老爷,可他是咱们令狐家的人……而且我们也拦不住啊……”
令狐远一听,怒火更胜,打断他的话道:“可是什么?这小子七年前不辞而别,离开我们令狐家,按照族规三年不参加祭祖就已经不是我令狐氏的人了,你们拦不住就给我滚蛋,令狐家不养没用的狗”
那边令狐艾却是沉声道:“二叔,何必与下人为难,是我自己要进来的,他们不敢拦”
那几个家丁闻言,顿时面露感激的看着令狐艾。
令狐远却是一翻白眼,不屑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种,你管谁叫二叔,我没有你这样的子侄,休要与我搭话”
一旁的贺葆一听,气得横眉一竖,就要上前教训一下这个满嘴喷粪的家伙。
令狐艾一把拦住他,然后对令狐远一拱手道:“令狐远,按照族内长幼,我再称你一次二叔,但从这一刻起,你我恩断义绝,今**若再敢辱我,休怪我不客气”
令狐远一听,却是如夜枭一般,怪笑道:“不客气?你不客气能拿我怎样?”
令狐艾一甩袖袍,也不理这个跳梁小丑,对贺葆道:“贺葆,按大晋律,该当何罪?”
一旁贺葆立刻上前一步道:“我家大人乃是朝廷亲封四品镇东将军府录事参军,令狐远现为布衣白身,若辱骂朝廷官员,当收监拘役,来人,给我拿下他,送官府治罪。”
令狐远一听,刚要再骂,却被一旁亲信拉住,悄悄附耳道:“二老爷,您不能再说了,他真的是官啊……”
令狐远再仔细看令狐艾虽然没有穿戴正式的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高齿的冕服。但也是二梁进贤冠在头,紫色戎服在身,这不是五品以上高官的打扮,还有哪样。
令狐远这才惊悚想起令狐艾已经是今昔非比,就算他是自己的子侄,可若真论起尊卑,他是要尊称令狐艾为大人的,而自己当庭辱骂一个四品官员,按照大晋律法最少是拘役三月,这三个月牢饭下来,他这条老命还不呜呼了。
令狐远可不是什么硬骨头,更是能屈能伸的真小人,立刻拜倒在地,口道:“小人拜见录事参军,大人万勿与小人为难。”
令狐艾看他这般模样,就算有怒意也不好再发作,毕竟名义上对方是自己的长辈,真传出去自己就是挟私报复,为难长者了。
这就是身为世家子弟的悲哀,很多时候根本没法明确对错,只有家族的利益。
所以,想当日王烈在晋阳不肯让人暴露他世家子的真正身份,也是有这一点的考虑,若真为琅琊王氏之后,琅琊王氏与各世家多有通婚,盘根错节,除非他可以像王敦那样,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敢杀,否则他将来又怎样对王敦和那些害了他祖父的混蛋下手?
就算是王敦,杀自己的兄弟也是寻找各种理由,然后采取刺杀的方式,而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做,否则天下苍生,悠悠众口,是能铄金销骨的。
所以,此刻的令狐艾虽然内心里恨极令狐远,却还是虚扶了令狐远一下道:“起来吧,我想见族长大人。”
令狐远闻言,私下里眼珠一转,暗道:“这小子七年未回族内,此刻一回来就要见族长,是为什么?难道是要凭借在王烈那里混来的官职,来族内耀武扬威,煞是可恶啊?”
原来,令狐微那边虽已经事先知晓令狐艾会回族内,而且他儿子令狐远也提前派人送信,说令狐艾已经到了建康,但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令狐远,令狐族内的人也大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此,令狐远今日并不清楚令狐艾的来意,甚至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以为对方是来显摆、羞辱他来的。
却不知道对方根本不屑于和他显摆什么,今日也不是来羞辱他,而是要取他的命。
令狐艾见令狐远微微错愕的模样,却道:“怎么,我难道真被清除出族谱族了么,难道是令狐远你的主意?”
令狐远期期艾艾,一时间答不上来,心下暗骂令狐艾狡猾:“你小子忽然回到族内,谁知道你要做什么,若早知道你如今这般模样,打死老夫都不要出来自取其辱。”
正这时,忽然听得一人道:“不错,令狐艾,你已经被清楚出族谱了,不过不是他的主意,而是我做的主”
令狐艾闻言,心头一震,抬头看去,来人正是令狐一族的族长令狐微。
令狐微可是族长之身,这话一出,四周已经来及聚集过来的令狐一族的族人都是发出一声叹息,这个惩罚可太重了一些。
果然,一直竭力保持沉静的令狐艾,此刻情绪也有些波动道:“为什么,凭什么?”
令狐微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令狐艾,那身上紫色的四品官府,却是如今令狐一族少有的高官。
可是,如今自己却不得不把让清除出族。
令狐微心下暗叹,却冷声道:“按照族规,三年不参加祭祖,就自动被清除出族谱,难道你不知道么?”
令狐艾闻言,身子气得有些发颤,一旁的费辰想要扶住他,令狐艾却摆摆手道,然后对令狐微道:“伯父,小侄出门在外,根本没有能力回族祭祖,不过这些年我在太原内的宗祠内参加过数次祭祖,并不算违规吧”
令狐微一听,微微一愣,但还是坚决道:“你既然随我这一房渡江,那就是我令狐族内的人,去太原祭祖却是不算,你休要再狡辩。”
这话一出,很多为官的令狐族人却是暗自议论起来,却都看向了令狐远,以为这是他搞的鬼,因为大家都知道令狐艾的父亲令狐德和令狐远之间的那点恩怨。
令狐远心下却是冤屈莫名,暗道:“我也只是听我大哥说过这么一嘴,但这事情又不是我出的主意,怎么都来看我?”
那边令狐艾却没有看令狐远,此刻他已经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令狐微摆明这就是要刁难他,他就算巧舌如簧,此刻也有一种无力感。
荆展却忽然上前一步,朗声道:“令狐族长,我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某有一问请你解惑。”
令狐远此刻一听令狐微说真的把令狐艾清出了族谱,觉得有了依仗,却是又恢复了过来,抢在令狐微前道:“你是何人,凭什么问我家族长的话?”
荆展一拱手:“某乃荆展,大晋幽州镇东将军麾下越骑校尉,负责护卫令狐参军安全。”
令狐远一听,立刻住了嘴,越骑校尉虽然还称不上将军,但乃是八校尉这一,是秩比二千石、正六品的武将,也不是他能轻悔的存在。
果然,荆展一报出身份,就算是令狐微也只能一拱手:“哦,原来是校尉大人,敢问有何见教。”
荆展却道:“某虽不是世家子弟,但也有宗族虽归,而且我素知这世家更讲究追根溯源,敢问族长大人,你们这令狐氏是出自哪里?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族么?”
令狐远一听,气得骂道:“胡说,你这黄口小儿在说什么鬼话,你怎敢侮辱我们令狐一族?”
令狐一族的族人在一旁听到荆展这样说,也是愤愤不平,有那年轻的族人更是骂出声来。
令狐微却眉头微皱,心下暗道不妙,但人家既然问了,自己又不能避而不答,先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沉吟道:“我们令狐一族乃是来自上古姬氏,乃是周王之后,一直居于太原……”
荆展一听,却是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令狐族长承认自己是源自太原令狐氏,那我家参军大人去太原令狐氏的宗庙祭祖有何不妥,怎么就能不算是拜祭先祖?难道令狐族长是要欺师灭祖,另立门户么?”
令狐微一听,面色变得血红一片,洁白的须发气得乱颤,但又无法反驳。
四周的令狐族人更是发出了阵阵不平的声音,虽然他们迫于身份不敢为令狐艾之言,但荆展的话却还是成功激起了他们心底的不满,他们可不承认自己月兑离了祖宗,这个帽子可扣得实在太大了。
令狐艾看了,感激的看了一眼荆展,却对令狐微客气道:“伯父,小侄今日来并非是要怎样,也不想麻烦族内太多,我只是想将父母遗骸迁徙到北地,还望族长大人不要为难。”
令狐微听了,微微意动,又看了看令狐艾和荆展身穿的官服,心下也知道现在令狐艾身份今昔非比,身后这些人怕有都官职在身,自己若要强行压制恐怕没那个能力,可他一想到那个中年男子所言,心思却又活动起来。
毕竟令狐艾为官是在幽州,距离江左遥远,而那个中年男子身后的主人却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京口县。
这样分了轻重,令狐微自然是要选择继续刁难令狐艾,而不肯得罪那个中年男子背后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令狐微却是咬牙道:“不行,我们江左令狐氏虽然出自太原,但如今我们长房已经搬迁到京口,那么整个宗族就算是在京口扎根,所以祭祖必须回来,你在太原祭祖,就只能算是太原一房的族人,与我们无关,你们今日要么动粗,要么就给我离开这里”
令狐艾闻言,就算是泥塑的脾气也忍耐不住火气,冷声道:“令狐微,你休要倚老卖老,我可以与你们无关,但我自取我父母的遗骸,又与你们何干?”
令狐微却道:“你父母临死前都是我们族内之人,所以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遗骸必须留在江左”
令狐艾闻言,眼睛一红,身后众人的呼吸也都急促起来,就连一向沉稳的费辰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令狐微简直是欺人太甚”
自己父母的遗骸竟然成为了对方要挟自己的手段,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
令狐艾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令狐微一眼,忍住怒意道:“那今日族长是不肯让我带走父母遗骸了”
令狐微冷笑道:“正是,而且这是我们宗族内的事情,就算你是三公之位,也不能违反,你还想怎样?”
令狐艾牙齿一咬,喝道:“令狐微,当日令狐远侵占我老父田产,你为了维护长房利益,不闻不问,今日却有故意刁难我,你却想如何?”
令狐微道:“怎么,令狐艾,你还想动手伤人不成?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四品的官员,若敢在族内伤人,也一样要受家法惩治,这国法更不能容你,你可要想好了”
令狐艾怒道:“好一个家法惩治,既然你都将我请出族谱,我已经是太原令狐氏的人,与你这个背叛祖宗的京口令狐氏没有任何关系我今日,偏要以四品官员的身份请回我父母的遗骸,我看那个敢拦我”
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令狐微一看,对四周吼道:“还不给我把这个混蛋拦住”
顿时,身后涌出了百来名家丁,人人棍棒在手,明显是早有准备。
“不知死活,给我住手”那边荆展却是呼喝一声,只见令狐艾身后的十几人立刻亮出兵器,接着不远处的院墙上一阵想动,飞上了数十个飞爪,等院内众人反应过来前,墙头、屋顶已经出现数十名狂澜禁卫,人人手执钢弩,然后荆展喝道:“令狐一族妄图袭杀朝廷命官,再有前进者,杀无赦。”
这时,冲在最前边的十几个家丁已经收不住脚,眼看距离令狐艾只有数步,荆展和贺葆等人却是揉身而上,也不用刀锋砍人,一概是刀背敲打。
不过几息功夫,就将十几人打到在地。
荆展自在信都城下和支雄一战,无论是眼力、武功还是胆气都更胜从前,经过那次生死的搏杀,武功已经达到了二流的顶峰,将要迈入一流的门槛,此刻对阵上这些小虾米,简直是手到擒来。
接着,几人迅速冲到令狐微身边,荆展也不管他什么身份,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直脚往他膝盖窝一踹,直接让他跪倒在地,然后对四周惶恐不堪的令狐族人道:“令狐微袭击我家大人,已被拿下,我们只追首恶之罪,不连累无辜,尔等速速放下武器。”
这些族人和家丁都是最普通的人,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凶悍士兵,犹豫了片刻,却是把兵器扔了一地,那边令狐远见势不妙想要逃走,却被贺葆上前一把拽住,也按倒在地。
此刻,在屋内一个中年人目睹这一切,却是暗自咬牙道:“这王烈手下怎么如此凶悍,我的手下和他们比还是要差上不少,今日不能与他们硬来,不过既然他们敢动手,那我就走这官面文章,看他们还能怎样”
想到这里,那中年男子却悄悄离开屋子,顺后门溜出了令狐氏的府邸,直奔京口县的县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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