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去宣请萧峻王,梅子不理其他,蹲来捧起孟飞的脸。看着他枯瘦苍白的面容,苍凉无神的眼睛,颤抖地嘴唇吐不出半个字来。
梅子的鼻子一酸,将他扶了起来,狠狠地握着他的手,使他怎么也闪躲不开。对他扬起一丝笑意,可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夫君,随红梅来!”
孟飞挣扎,她却是固执地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在大殿所有人的见证下,郡主拉着一名瘦弱的小太监走了出去。与刚刚进门的萧峻王擦肩而过,萧青墨眉头猛蹙,一脸惊讶。梅子一直那般笑着,带着孟飞缓缓地走了出去。
这个皇宫有些庞大,崎岖而昏暗。通往她的梅香亭,居然要走上好久好久,久得她有些疲惫,有些停滞。
那两扇红木小门,在寒风,在微雪下发出‘吱呀吱呀’地声音。梅子看着身旁孟飞眼底的退缩,看着他面上的疏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红木小门……
那个屋子小之又小,却是布满了他们当初的影子。整面墙上的金属面具,在风中,在雪中,在他们两人的视线里,呈现着,呈现着美好,更多的却是痛苦的撕咬。撕咬着他们的心脏、撕咬着那些回忆成了血淋淋的河流,流向那漫无边际的绝望当中!
没入小屋子,只容两个人的位置,便是她与他的对望。他的眼眶红了,眼底的退缩甚之又甚,后退的步子被狭小的空间阻止。梅子将他的手举起,放到自己的脸上,嘴角颤抖的扬着微笑。
他的大手冰冷而颤抖,枯竭而粗糙,退缩着,害怕着。她迫使他轻轻地模着自己的脸,迫使他的手抚到自己的红唇,她轻轻地吻着他的手心,眼底赤红,湿润,在他的手里吐着:
“夫君,红梅回来了!”大手猛得扶上她的肩头,将她拉进了怀里。那个怀里依然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颤抖,那样脆弱得近乎于消失!
“红梅——”他的声音颤抖,泪水已经汹涌的滑落。梅子的双眼冰凉,趴在他脆弱的肩头,看着墙面的绚丽面具,眼前渐渐模糊。
孟飞一张一张笑脸,在那模糊的泡沫里一一闪过,那些自信的话‘红梅,等我回来定是娶了你!’‘不许走,安心留下来’……那些脆弱的话‘我没办法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我无法再完成我的承诺!’!!在耳边回响着,消失着……
迅速隐去眼底的模糊,梅子伸手取出腰间长笛子,笑道:“夫君可还记得与我共曲的调子吗?”孟飞一怔,从她手中接过了笛子。颤抖地抚模着,颤抖地想着,颤抖地放于嘴边。笛音颤抖而熟悉,梅子笑听他选的曲子,开启了红唇,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梅花雪,情深意浓;黄梅戏,花好月圆!五彩六色的面具于风中荡漾,于雪中冰冷,于声中沸腾。他的眼,她的眼,被回忆染红。
一个小床头,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话妖娆于耳边,轻柔地徘徊着:‘爱到天荒地老!’只是如今,他更多的只是沉默。沉默地抚着她的脸,她的长发,看着她合上眼疲惫的睡去。
她知道他的起身,知道他的小心翼翼,知道他在小桌子上留下的那张纸。红木门轻轻闪开,那瘦弱的影子已经消失于雪中。那张休书,在雪风的趁虚而入下于整个小屋子里起舞着,一直舞到她的掌边。
几笔寥寥的字,已经将她与他彻底隔绝,毫无半点关系!一条一条,一片一片,碎了,飞了,散了,于雪地里消失!
提起笔,她善于书写。因为当初青墨的名字,她便是爱上了墨的味道。墙上的面具,墙上的绚丽,被她一一卸除,于一片火焰下湮灭,从此她也是爱上了金属燃烧的味道。
一张纸下,一滴墨下,她写着,狠狠地写着:“步步为退,退之底处,至死之时,爆发天下!”一扬,于火焰下瞬间成灰,沉淀于她的心底!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知是亭中那武艺高强的红嬷嬷,其近之时只是相临半步,恭敬地站于其后。看上去,只是一个下人等着伺候郡主。
梅子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雪地上于火焰下消失的回忆,那灰黑的烟土也随着雪风慢慢消散,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淡问:“阿娘有什么吩咐?”
红嬷嬷正惊艳于她的笑容,也惊讶于她眼底的冰冷。其先开口,倒使她有些愣怔了。淡淡地吐了一口气,轻声道:
“长公主问公主,那萧去山的新路如何‘一齐开辟’?”
梅子轻轻吹了一口飞旋在她眼前的纸灰,见其怎么也不愿意飞走,便是伸手握在了掌中。本是想在掌中好好珍惜,却是瞬间毁灭。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把浅雪,这一年,终是快过去了!
抬起步子,淡然地往住所走去。萧明皇不可能不知道红姨是何人物,那老家伙正等着她这中间人物协助他们将游戏精彩得玩下去。
不计较,不关心,不闻不问,看来都无法停止一切,也无法找回属于自己安逸的生活。手里的雪丝成团,成冰,成水,从手间渐渐也是流失了!
红嬷嬷跟得久了,也是跟得淡了,跟得有耐心了。终得梅子停了步,看着回廊里那个高大身影驰步而来,终是吐了一句话:
“那处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值得挖掘!”
红嬷嬷眼前一亮,那萧峻王高大的身子已经行至。连忙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弓着身子慢慢退了下去。
梅子淡看萧青墨的眉头深蹙,微微地福来,低垂着头儿,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轻轻低询:
“王爷,太子那般有心待红梅,红梅是否应该随其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