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进正房,就被一个事先隐在门后的年轻男子用剑搭在颈中。门外另有一个黄衣女子手握子母双短剑站在小壳身后。这男女二人把沧海和小壳包夹在中间。
沧海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但是不是因为有人用剑锋抵着他的咽喉,而是突然有个人窜了出来。
拿剑的男子看清沧海的脸后,忽然愣忡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神就要下手。却听屋里另一个男人着忙道:“住手!不要伤他!”快步走来拉住握剑男子,道:“昨天在参天崖救我的人就是他。”
说话的是个身上缠着绷带的精瘦汉子,便是昨天在参天崖上遇见的被“醉风”追杀的“孤帆剑影”李帆。
“他?”握剑的男子蜜色肌肤,浓眉大眼,一张甲字脸,下巴虽尖却是有棱有角,让人觉得他的年少轻狂完全是因为他有一颗火热的心。一个像薄薄云层中太阳一样的男子。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遮掩他光芒的云彩会全数散去,金色的阳光终将普照大地。
而这个太阳之子看沧海的神色却是不信、疑惑、探究,也许还稍稍有一点鄙夷。虽然这个男子真的器宇不凡,但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怎可与“醉风”正面为敌?
沧海含笑打量了一下太阳之子,友好的开口道:“‘九曜君子’?”
太阳之子愣住。
沧海又回身对站在他们身后的黄衣女子礼貌的颔首微笑道:“罗心月罗女侠,幸会。”
黄衣女子见沧海对她笑居然一下子脸就红了。
事情变化太快,小壳根本连害怕担心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上惊讶欣喜的在心中反应道:真的让他猜中了……
沧海又友好的看了“九曜君子”寂疏阳一眼,算作动前预告,才推开了他依然横剑在自己咽喉的手,向内走去。
原来屋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只见此人膀大腰圆,体格健壮,大秋天的还穿着一件坦臂的小褂,腰系黑带,下着行縢,脚上蹬着草鞋,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紫砂壶,正对着壶嘴一口一口的饮茶。手边放着一个柏木小桌,桌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还有一条黑黝黝的皮鞭。再看相貌,骨骼奇伟,白眉白须,眼如铜铃,精神健旺,圆圆的脑袋上真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刚才那个要出人命的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依然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悠哉饮着茶。
看来这就是那个陈皮老祖没错了。
沧海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过去,本来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个面子,多少请个安什么的,谁知倒是陈超先说话了,“我算着你们也快到了。”
沧海还没反应,却见陈超右手一扬,也没见怎么动作,柏木桌上的黑皮鞭就抄到了手里,然后不由分说,扬手一鞭就抽在了沧海股后。只听鞭子抡在空中时“呜”的一响,抽在沧海身上时响亮的“啪”的一声。
沧海疼得“嗷”的一声窜了起来。
陈皮老祖吹胡子瞪眼睛,声如洪钟,开口骂道:“龟儿子!扑街仔!混蛋……”各地方言骂人的话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全数从他嘴里泄洪一样泄了出来,花样繁多,有很多简直闻所未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沧海全部傻在当场。不知道陈超是不是想证明一下他真的行过万里路才这样做的,不过这孩子行万里路的时候就只学会了骂人么?
沧海一下儿就急了,捂着嚷道:“你干嘛呀!跟你有仇呀!干嘛无缘无故打我?!”
陈皮老祖又嘟嘟囔囔骂了半天,手里鞭子扬了几下但是没有再打下去,骂完了才大嗓门的教训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你以为救人就那么容易么!就你那点三脚猫内功加上两脚蛤蟆的催眠,你以为遇上个厉害点的你还活得了么?!你以为我们几个老家伙培养一个你这样的衰仔就容易么?!你真是要气死我吗!倒霉孩子!”
沧海愣了愣,如果说是李帆回来转述的我救他的经过,他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催眠,那么就一定是——“昨天我救他的时候你也在场?”
陈皮老祖竟然一脸的不服样儿,梗着脖子道:“对呀。”
这次没挨鞭子沧海也跳了起来,气得蹦着高的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昨天你明明在场怎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去对付‘醉风’的杀手?!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会武功竟然还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毫无人性!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冷血的人怎么还能被称为最热心的百年游侠第一人!”
寂疏阳、李帆、罗心月三人一听沧海根本不会武功更是惊讶之至,其中尤以亲眼见沧海使一手无敌内功的李帆最为震惊。
陈皮老祖道:“我这也是在考验你呀!你不是用计镇住他们了吗?他们本来就忌讳你的内功,你再用催眠使他们更加害怕,还不停的跟他们说来交手啊来比划比划啊,那种情况你越说打他们越不敢跟你打嘛,‘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是运用得很好么?而且你现在不也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的好好站在这里嘛?如果你昨天真的不敌我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嘛!”
这一套话说下来真是任谁也得懵,还好沧海不是谁,而是沧海。急忙抓住中心,步步紧逼,沧海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通过考验了?”
“是啊。”
“那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有。”
沧海吼道:“那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你打我的理由是什么!”
“呃……”陈皮老祖忽然又靠回了椅子里,黑皮鞭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卷好放回了柏木桌,左手托着紫砂壶饮了一口,安然悠哉的样子仿佛他已在此坐了千年,从来就没有动过一下一样。
真是可气啊。
陈皮老祖矜持了一下,又假装惊讶了一下,然后才悠悠然的微笑道:“哎呀,徒弟你来了呀,快过来给师父瞧瞧,师父有多久没见你啦?”
沧海真是越来越火大,“你少来这套!你根本就是闲太久了没事干故意找个人来出气撒火的!”
没想到陈皮老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沧海的话,然后点头道:“嗯,有道理。”见沧海要暴走,又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是真的担心你嘛,你想如果那天我不在的话不就更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了么?你看看,我总是说要你把那些丫头小子们随便带出来几个你就是不听,有他们保护你,我们还能放心些不是么?”
小壳终于知道沧海糊弄薛昊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这功夫真是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陈超的话有些还真是肺腑之言。
沧海一想到昨天回去换裤子的事全仰仗于陈超的袖手旁观,就一肚子的火,又不能明说,只得咬牙切齿骂道:“卑鄙!无耻!冷血!”
陈皮老祖靠在椅子里无奈的道:“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骂来骂去总是这几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小壳没想到一个把鞋子比作明妃的雅士竟然能荒唐如斯,听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觉失态,就听陈皮老祖道:“咦?这里还有个小女圭女圭?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壳只得走过去行了个礼,喊了声“前辈好”,就开始不知所措的嘿嘿傻笑。
陈皮老祖拉着他的手笑道:“好,这孩子可真机灵。哎小子,这是你弟弟?”
沧海正到一边找凳子坐,听后答道:“我表弟。”
“嘿嘿,好,我喜欢。”
“喜欢送你了。”沧海没好气的一坐下,然后马上又窜了起来——忘了刚挨过打了。真是,下手真狠。
陈皮老祖看着他那样子偷偷一笑,开始拉着小壳问这问那,多大啦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之类的。
寂疏阳、李帆、罗心月三人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
沧海轻咳一声,向李帆道:“李兄,伤势如何?”
“啊,不碍的。”李帆见问,连忙抱拳道:“在下还没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沧海摆手道:“李兄言重,叫我唐颖就行了。”
虽然还是不太信,但寂疏阳还是礼貌的抱拳道:“刚才我以为你是追来的杀手,冒犯唐兄了。”
“无妨。”沧海笑笑,竟又回复到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貌。真是“变脸”绝技啊,好像刚才挨打的那个不是他似的,那么丢人都能恢复这么快,真不知该说他心理承受能力强还是没皮没脸了。不过这本领也是得了陈皮老祖的真传了吧,现在我好想有点明白大家都叫他陈皮老祖的原因了。
真的很“皮”哎。
那三人里最着急的应该数罗心月了,等他们客套完了,罗心月连忙问道:“唐公子真能救我爹?”
沧海这才看了看罗心月,她的美就好像你饿了的时候用调羹舀起的一颗刚出锅的小汤圆。
沧海礼貌的微笑道:“我尽量。”
罗心月蹙着柳眉还想要说什么,陈皮老祖插嘴道:“这世上能救你爹的人,恐怕只有他了。”
罗心月仰首带着疑问向沧海望去,沧海对她自信一笑。
“相信我。”沧海道。
罗心月的脸又红了。踌躇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坐,跟我说说你们所知道的。”
三人分别坐下,寂疏阳道:“唐兄你不坐么?”
沧海竟然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用管我,今天我喜欢站着。”反正谁疼谁自己知道。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任前辈,是在什么时候?”
罗心月略一沉吟,便道:“七月初的时候他来峨眉山看过我,跟我说他跟我娘约定的十年之期快到了,他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他神色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没有。他那天很高兴,还带了一对金步摇给我,说是……”顿了顿,脸颊绯红,垂首羞涩道:“……说是给我做嫁妆用的。等……等他跟我娘见过面,就和寂伯伯他们商量,什么时候给我们……完婚……”声音越说越低,但是红唇微翘,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寂疏阳含笑看了她一眼,她连忙又低下头去。
沧海道:“你带着那对步摇么?可不可以拿给我看看?”
罗心月颔首,红着脸往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沧海。“我很喜欢这对步摇,就一直随身带着。”一个女子随身带着嫁妆,意味就很明显了,寂疏阳不禁偷偷伸过手去,拉住了她的柔胰。罗心月一挣,月兑了开去。
沧海打开锦盒,见里面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凤眼和祥云上镶嵌红珊瑚,凤口衔着串珠,玲珑秀丽,形神兼备,风翅的设计更是新颖独到,巧夺天工。取出来仔细端详了一阵,沧海道:“这么名贵的簪子不是市面上可见的,应该是任前辈特意找人定做的。看簪子也没有问题,没有任何的机关夹层。”放好步摇递还给罗心月,又道:“看来任前辈跟你见面的时候还没有与这件案子扯上关系,不然他不会这么有逻辑性的记得上山看你给你送嫁妆、跟你说与罗姑姑见面的事,神色上也不会无破绽到连亲生女儿也看不出来。”蹙眉,轻啮着拇指,沉吟半晌又道:“江湖传言,任前辈跟‘黑手白蛇’八月初三戌时在天香阁照面时无意泼了他一身酒,使得佘万足假传一级追杀令要追杀任前辈,但是,‘醉风’之后的举动无不说明这个传言是假的。”
“如果任前辈真的只是开罪了佘万足,那么佘万足就算要赶尽杀绝也是找你们,可为什么‘花丐’刘苏会被灭口?追杀你们的人不是佘万足而是‘醉风’的其他杀手?应天的捕头薛昊夜闯‘醉风’时说一句‘寄奴何处’就被放了?这些都说明是‘醉风’要找任前辈,而不光是佘万足。”
“再说应天档头黄辉虎对刘苏命案的低调处理,从中我们不难推测,也许这个案子真的跟东厂有关。而且还是东厂不能直接出面而必须假手‘醉风’的案子。”
“我虽然不知道刘苏被杀的具体原因,但是他被杀那天我刚好在场。”看了三人紧张的表情一眼,沧海接道:“那天我确实是特意去找刘苏的,因为我听说八月初三的戌时他也在天香阁,就想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但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当面问他的时候,佘万足就已经出现了。刘苏不仅被斩断全身经脉,死前还被割断咽喉,很明显,这是为了防止他死前留下最后的线索。”
“现在我可以肯定的是,刘苏的死一定和任前辈有关,而且八月初三的天香阁一定发生过什么。”
寂疏阳道:“那是不是说,我们只要查查天香阁八月初三发生过什么,就可以知道真相?”
沧海摇首。“虽然他们照面的时间是八月初三,但是不表示‘醉风’追杀令的发出时间也是八月初三或以后。我们需要查证的是七月初任前辈见过罗姑娘以后到八月初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罗心月道:“可是这一个月间,我爹爹从四川峨眉到安庆的天香阁,路途这么遥远,可怎么查啊?”话音中已略带哭腔。寂疏阳又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安慰和鼓励,这次她没有挣月兑。
谁知沧海却笑了。“你不用那么担心,现在任前辈还好好的呢,而且我们现在也不着急查证这个,一切只要等见到任前辈不就都明了了么?我和你们说这些,也只是想问问你们所知道的一些情况。不过看来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罗心月听完眼圈儿都红了,哽咽道:“天下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我爹爹?”
沧海的笑容带着令人迷幻的光彩,颇有些自负的道:“你怎么忘了任前辈和罗姑姑的十年约定?”
“你想想,任前辈等了十年,约定日期快到的时候他会在哪里?”顿了顿,神秘的轻声道:“他现在,只会在应天。”可以带给人希望的面颊会散发出什么样的光彩?我不知道。但是罗心月的脸又红了。
恍然破涕为笑,罗心月道:“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爹爹?”
“现在还不行,”沧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等过几天我转移一些‘醉风’的注意力,你们更为安全一点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寂疏阳看看罗心月的面色,及时替她问道:“那这段时间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干等着?”
“我会叫人送一些卷宗来,你们可以找找看有什么线索。不要急躁,现在大家的安全才最重要,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帮助任前辈?”见三人点头,沧海又问道:“罗姑娘是什么时候起被追杀的?”
“出了峨嵋山的范围之后。”
“那么李兄你们就是见过罗姑娘之后才被追杀的了?”
“是的”。
沧海沉思了一会儿,忽又问道:“任前辈和罗姑姑的十年约定之期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三十。”
沧海颔首微笑道:“放心,我会让他们准时见面的。”转身盯着陈皮老祖,陈皮老祖一脸满足的神色。沧海蹙眉道:“不要把我的话当成故事来听!”
陈皮老祖道:“可是确实很好听啊。”
沧海走过来,端起一碟花生,“有空多想想怎么对付‘醉风’,不要什么事都要我来做!”
“有你在根本用不着我嘛……”陈皮老祖没说完就见一碟子花生兜头撒来,连忙两手连抓,把花生尽数收在手里,然后刚要炫耀一番,光头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我去看看罗姑姑。”沧海已经绕过他向后院方向走去了。
#####楼主闲话#####
上一章里,沧海还是很重视教育的嘛。这一点我很满意。但是他明知与人为善的道理为何还要整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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