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抱着刚买回来的雪草匆匆往柴房赶,跑到长廊处正巧遇到准备推门而入的杨若安。她轻轻地唤了声:“大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
若安问她要了她手中的雪草,并没解释自己为何在这,只道了句“我带进去”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会变成什么样,是否依然闪着一双聪慧而执着的眼睛,用最坚毅的躯壳掩饰脆弱的心?
他拿着草药,每走一步就闪过一个问题,他对她的好奇从小而生,他对她的特殊的感情亦是有增无减,然而马上就要见到这位久违的故人,此时的他,向来心静的他,竟有点心神不定了。
静谧的黑暗深处,有一团微弱的亮光在跳跃,那是熬药的炉火在支撑整个微凉的黑洞,而亮光仅能照到的地方,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小身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炉,如此简单,又如此特别。
他缓缓走近,即使多年不见,即使只是一个黑暗中的清瘦背影,他也依然能认出她,曾经那一段心心相惜的年少时光,灿烂而短暂,还带着一种淡淡六月花香的深沉。
暮雪看着炉火,耳朵却紧紧听着门外,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刚买药回来的小莲,回头的同时不假思索的道:“怎么才回来?”声音轻柔,略带责备。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还记得我吗……
他心下有几个问题重复在脑海里盘旋,然而四目相望的时候,一切话语都显得多余,因为彼此的默契,只需一个简单的眼神便能将多年不见的期许演绎的淋漓尽致!
火光幽幽的照着来者的面容,暮雪只是觉得他眼熟,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眉、熟悉的嘴角、熟悉的感觉——是二少爷吗?暮雪看不清,只能下意识的眯起双眼,她知道倘若真是二少爷的话,他一定会在她发现他之前就远远的喊出她的名字,或许……
怎么可能?!暮雪抬头望着他,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颤了一下——大少爷八年前去了上海,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所以在等待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她把自己的希冀、崇拜,全都隔绝在了望不尽边的彼岸。
如果能再让她见他一眼,暮雪曾经这么想过,她就会义无反顾的离开杨家,不管去哪里,甚至任何见不到他的地方。
沉默良久,他徐徐举起左手,他看到了她脸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你的脸……”话才问出口,暮雪就飞快的转过头,因为再慢一秒,他就会看见她眼中的泪,在闪烁。
兴许是知道这丫头的心思,若安并没有追问下去,她的自尊和骄傲,是不容许任何人打破的。“雪草应该和木香同时下药,否则会影响彼此的药效,这壶药倒了吧。”若安说着,伸手准备取药,却被暮雪拦了下来。
“当心烫手,让我来……”她稍稍俯,利落的端起药壶,然后停了半拍,便迅速朝门外走去。看似毫不犹豫,实则心潮起伏,她端着药,靠在门板上用力呼吸,双腿沉重的犹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真的是大少爷吗?这世上竟会有第二个和他长的如此相象的人,像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即使他不发一言,也能使她静如止水的心在瞬间如泉涌。
暮雪曾想过无数个跟大少爷重逢的场景,可能在车站,可能在码头,也可能在某条偏僻的小巷,也可能是过去他教她读书的凉亭……今天他们真的重逢了,可惜没有良辰美景,有的,只是一方狭小的幽暗的充斥着浓浓药味的空间,她原本应该让他看到自己因激动而流下的眼泪,应该让他知道他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种奇迹,应该大声告诉他,她想他,想到无能为力……但是,她却选择躲在他的背后。
“暮雪,怎么站在屋外?准备去送药吗?眼睛怎么了?”若丞的声音刹那间穿过寂静和黑暗,也唤回了暮雪朦胧的意识。
“二少爷……刚才……”她一抬头,就看到他明亮的双眼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她刚要问什么就立刻止了口,二少爷穿了黑色的外套,而屋里那个人穿的是白衬衫,所以那个人不可能是二少爷。
“你在想什么?饿昏头了吧,丫头?”若丞边说边伸手去拿暮雪手中的药壶,不料被烫个正着。
“当心啊,二少爷。”她要阻止都来不及,他已经在那使劲甩手了,好像“烫”这个东西可以很快甩掉一样。
过了会才回过神来,他又满脸笑容的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纸袋,道:“知道你这丫头整天待在屋里饭都顾不上吃,我让人给你带了些点心,不够的话我明天再送来。”
暮雪没有答话,只是凝视手中的药壶,若丞又接着说:“上吊也要喘口气,把药搁一下,吃好了再去做事。”说罢再次夺过她手中的药,这回没有被烫到。
“二少爷,谢谢你,我一点都不饿……”暮雪语气轻柔的说,“老爷还急着用药,我得赶紧去熬一壶新的。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休息吧。”
“别给我逞强,暮雪,知道你做事用心,这样你把点心拿去,等饿了再吃。”他把整整一袋点心塞到暮雪怀里,随后又给了她一个不加掩饰的微笑,转身走了没几步,忽又回头喊住了她。
她立即回头,诧异的望着黑夜中闪着一双明眸的若丞,不知他要说什么。
许久,他仿佛酝酿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
“若安回来了……今天下午到家的。”
***
再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空无一人了,暮雪先前坐得小板凳上放着一张纸条,她赶紧拿起来,那工整的字体仿佛有种强大的魔力,唤醒了她沉睡多年却始终挥散不去的记忆——明日七时到账房来一下。落款处写的是:若安。
真的是他,她拿着他的字条整颗心都在扑通扑通的跳,她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重新熬好这壶药送到老爷那里,不知自己是何时才迟迟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