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暮雪本打算熬好药就回竹下院,明日还得早起到老爷那帮忙。从药房到竹下院要经过大少爷的院子,她想这时辰大少爷应该睡下了,可今天走过时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她看到他还在书桌前翻看什么,不时用笔记下。
她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但她又很想让他早点休息,于是她回厨房泡了杯助眠的薰衣草茶,这样即使进门也不会太尴尬。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不用猜,只听敲门声若安就知道是谁。“进来吧。”声音中似乎带着某种期许,他望着推门而入的清秀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脆弱而倔强的女孩已出落的如此楚楚动人。
“大少爷,我看你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擅自过来了,这么晚,你还在看书?”她放下茶杯,便乖巧的站在若安旁边,距离不近也不远。
“别站着,坐下吧。”说着他单手拿起茶杯,未喝,却道,“你每天闻中药味,身体多少会受到影响,这杯茶应该给你自己。”
他把茶送到暮雪眼前,暮雪刚坐下,迅即站起身,连连道:“不行不行,这是给少爷泡的,我是下人,怎么能……”
“在我这里没有主人和下人……”若安停顿了下,才缓缓的说,“我们,不是以前就说好的吗?”
暮雪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坐下,从若安手中接过茶杯,微微喝了一口,一股恬淡瞬间流过唇齿,她舒心的笑了。
他喜欢看她笑,也喜欢她任何因他而动的表情。
“大少爷,我再给你去泡一杯。”
“不用了,薰衣草有舒缓神经的功效,我怕一会睡着了。”
“那我给你泡别的花茶。”
“你什么都不用做,坐好就行了。”他指了指椅子,又把视线放回到刚才的书上。
“那怎么行,要是让夫人们看到……我……我还是回房吧。”
暮雪刚起身要走,却被若安一手抓住手腕。“你来了也好,帮我一起整理。这些都是过去二十年内关于盐庄的收益记录,还有爸写的各种记录,我一个人整理的话不知还要多久,有你帮我肯定很快就能理好。”
她看着满满一桌书本,诧异道:“这些都是吗?”
“有一些我已经整理好了,就差这边这些。你聪明,做起来肯定很快。”
暮雪羞赧一笑,谦恭的说了句那我试试吧。
她果然聪明,若安只说了一遍她就全都记住了,什么数该记在哪她心里清清楚楚。
“暮雪你那么聪明,在我家当下人真可惜了。”
“没有,这些事情以前老爷也教我做过……还有,我从来都没觉得做下人有什么可惜,能认识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们是暮雪的荣幸。”
“你应该上大学,学更多东西,再找一个好的工作。”
暮雪停下笔,心中有些落寞,大少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要让她走吗?上大学,找工作,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想做的唯一坚持要做的就是在柳园当个普通的下人然后等大少爷回家。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却说她应该上大学,找好的工作,也许他是对的,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想过,如果大少爷再也不回来了,那我就走。假如你回来了,那么我就走的更安心了。”她怎么会这么说,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你要到哪去?”
“先回家……”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其实……早就没家了。”
“那就什么地方也不要去。”
暮雪纳闷了,他刚刚还说希望她上大学,然后再找个好的工作,怎么这会又让她哪里也不要去。
“嗯,怎么了?”发现她在看自己,若安停笔转眼看着她,她问:“大少爷不是要赶我走?”
“怎么会赶你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刚才一定误会他的意思了,“你有能力上大学,有能力找好工作,你也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同时的。”
原来是这样!
可是,既然不是下人,那还以什么名义住在柳园呢?
“总不能,白住在柳园。”她轻轻道了声。
“不会白住。”他知道她不会白要别人的任何东西,因此他说,“明天开始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到书房来,就是你以前跟着我爹做事的地方,以后,就跟着我做事吧。”
“真的?”她很是喜出望外,几乎忘了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下人。
“别高兴的太早,会很辛苦。”
“我不怕。”
“我很严格。”
“我知道……”她想起了小时候他教她读书写字,也这么说过。
“工钱会很少。”
“只要能帮到你,我一分钱也不要。”
她难得笑的那么真切,事实上,她难得会笑,就跟若安一样。看她如此期待如此真诚,他忍不住把笑容挂上嘴角,如果没有记错,那是暮雪第一次看到他笑,而他小时候是怎么笑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或许,当时的他根本就没有笑过吧。
多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了,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即使得到先生的表扬;即使在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奇迹般的醒来;即使以最好的成绩考进复旦大学;即使用最短的时间从大学毕业,也未曾如此开心过……
原本以为让自己开心很难,现在才明白,其实快乐很简单,只一个能渗透心底的笑容,不用波澜壮阔,不用惊天动地,只是一个浅浅的,真实的,心上人的笑容,就足够了。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即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