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她就捧着厚厚一叠账本从老爷以前办公的书房出来,经过小木桥的时候恰好撞见迎面走来的雅欣小姐,雅馨身侧还站着一位穿粉色洋装的小姐,暮雪认得,她就是跟大少爷从上海来的未婚妻。
与两位散步此地的小姐简单的做了眼神交流之后,她便谨慎的从她们身边绕过,小桥很挤,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雅欣看似不小心实则重重的撞了暮雪一下,她手中的帐册纷纷扬扬的落入身边的河塘中,要伸手接都来不及。
“诶哟,痛死我了!”雅欣还玩恶人先告状,抱着胳膊痛骂心急如焚的暮雪,“臭丫头你故意的是不是?这桥就这么点小你非要挤我?难道你想把我挤河里?”
暮雪没工夫理她,只想赶快把河里的帐册撩起来。雅欣不能在婉婷面前掉了面子,于是一把抓住暮雪的手臂,瞪着眼睛吼她:“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暮雪回头,表情冷峻,直白的说道:“我没时间陪你玩,放手。”说罢她甩开雅欣直朝河塘边跑去,来不及月兑鞋子,就这么扑通一声跳进齐腰的河里。十一月的天气,河水冰凉刺骨,疯狂灌入暮雪的身体,她顾不得,她现在能看到的只有飘散在河面的帐册,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撩起这些纸头。
雅欣白了她一眼,见没好戏便打算打道回府,谁知婉婷没有要走的意思。“喂,婉婷,你看她做什么?快走啦,姨妈还等着咱们吃晚饭呢。”
“但是,她……”婉婷皱着双眉看着河塘里艰难前行的暮雪,欲言又止。
“你管她干什么?最好她冻死在里面!别看了,走吧。”
“雅欣你先过去吧。”
说完不等雅欣给予回应,她也冲进冰凉的河水帮着暮雪一起捡捞,旁边的雅欣一时间目瞪口呆,心想这个上海来的大小姐还真爱多管闲事。
和暮雪四目相对的时候,婉婷朝她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暮雪诧异的说了声“谢谢”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帐册上。
幸好在日落前把河塘里的帐册全捞了起来,否则天暗了,损失的东西可就多了。婉婷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东西交给暮雪,她接过,心中无不震惊和感激。“暮雪谢过郑小姐……晚上风大,小姐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暮雪姑娘,等一下走。”她喊住她,“我有一些事想问你,晚上我去找你。”
“晚上我要给老爷熬药,郑小姐有什么事先说吧。”
婉婷犹豫了下,还是作罢。
“算了,下次再说。”她甜美一笑,便迅速消失在吹着寒风的夕阳中。
这是婉婷第一次与暮雪对话。
晚上躺在床上她开始浑身发寒,定是刚才帮着捞帐簿的时候着了凉,小琴给她倒了碗热水,忿忿不平的问道:“刚才我遇到雅欣小姐,她说你跳到河里帮那个叫暮雪的丫鬟捡东西?是不是有这回事?”
她蜷缩在被子里点点头,急着提醒小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就是着凉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什么没事呀,小姐,你别这样委曲求全好不好?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太太。”
“不要,这么晚了别打扰大家了,我真的没事,小琴你也去睡吧。”
“你就是太善良了,你这么好心偏偏有的人还看不到。”
有的人看不到,最应该看到的人却总对她视若无睹,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凉的瑟瑟发抖。
“哇,好烫,小姐,你发烧了!”小琴见她脸色不对,拭了拭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婉婷虚弱的模模脸,强装笑意的一再告诉小琴她没事,睡一觉就会好的,小琴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疲惫的睡下。
***
徐忠庆刚会别郁夫人回到帐房,只见一脸土灰色的老赵已经侯在门口了,脚边还放着一只旧旧的鼓鼓的皮箱,一见徐忠庆,老赵便忿忿不平的迎上去,说:“徐管家,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有人见我老了没用了,一脚把我踢出盐庄了!这真是……”
“你先别急,把话说清楚,谁那么大担子私自把你赶出盐庄?”徐忠庆虽如此说,心中却很有底。
“你说还有谁,除了杨若安,还有谁敢赶我出门?”
“是大少爷?为什么啊?”
“说是要我告老还乡,说得好听,哼!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才回家多少日子就开始清理门户了?徐管家,你可得帮我评评理,我十八岁就开始跟着老爷做事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老赵你别急……”徐管家扶了扶眼镜,眼光一闪,定是杨若安发现了什么,才会把他的爪牙一一赶出盐庄,今天是老赵,明天说不定就动到自己头上来了,想到这里,他又安慰了老赵两句,当下就往盐庄赶去。
才到盐庄,就听到回廊处传来他另一个爪牙老吴的嚷嚷声,听他的语气似乎遇到了跟老赵一样的待遇。见到徐管家,气的满脸通红的老吴冲上来,指着后面骂骂咧咧:“简直无法无天了!我绝对不会走的!要走也是你爹赶我走!你没资格赶我走!”
“老吴,发生什么事了?”徐管家好生询问道。
“我不过从帐房借了点钱,马上就会还的,这小子居然以此赶我走人,这算什么,徐管家你说,我为盐庄做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值这点钱?”
“老吴你稍安勿躁……”徐忠庆朝他使使眼色,“让我进去同大少爷说说情。”
老吴还哼哼着喘粗气,徐忠庆便步入帐房,随手掩上门。
“若安啊,听说你让老赵还有老吴离开盐庄,不知为何下此决定?”
若安瞥也没瞥他,语气平淡道:“毫无用处的人留着做什么?”
“人家都是跟着你父亲几十年走过来的,你怎么能说赶就赶人家走呢?你好歹看在你爹的份上,多留他们几年呐,再说,他们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我自会安排人接替他们的工作,这点不用你担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
徐忠庆收起笑意,既然若安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笑脸迎人的呢。那幅金边眼镜背后,是一双饱含威慑力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