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滑出宫门,宫门守卫依照惯例拦住,盘查身份。
驾车的是婺江,宫门守卫自然是认识他的,婺江说里面坐着王爷和王妃,圣上适才召见,此刻出宫返第。
守卫不敢阻拦,恭敬放行,遥遥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语。懒
身旁有新来的守卫很是不解,问道:“素来听闻廉亲王爷在朝中无权无势,哥哥为何这般惧怕?”
“你初来,又懂些什么?如今对廉亲王府的人垂以颜色,自是错不了的。”宫廷看似平静,但是凤皇年迈,近年来身子越见不好,虽在人前尽力维持,免得旁人看出端倪,但是这宫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药材进驻御药房,可见端倪。凤皇若驾崩,在这皇子中,能够荣登九五的人就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了。只是前些时候四皇子被罚了紧闭,又折损了两名文臣,其中一人还归顺了三皇子,可见三皇子大有问鼎国君之势。
所以凤国未来时局如何,当真是很难讲的明白!
马车内气氛沉凝,朱雀衣服上佩戴的玉佩滑动,引发一阵悦耳的锵铛,她静静的靠在车壁上,右手晶莹,仿佛月辉漾动,此刻正轻轻抚模着左手腕上佩戴的一串佛珠。
那是罕见的千年水沉木做成的佛珠,当时为了在佛珠上刻画佛像,他花了足足好几个月的时间,还记得送给她的时候,她嘴角流露的笑容翩然灵动,使焰芒失色。虫
此刻她的容貌依然流转着耀眼的光泽,只是皎洁的肤色却宛如孤独的星辰,清冷而透明。
凤影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侧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似是安抚,但并未说话,一时马车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就只有车轮滚动地面带来的辘辘之声……
两人回到王府不多时,庞海也来了,手上拿着两道圣旨,庞海对凤影说:“王爷,皇上给奴才两道圣旨,红色丝绸所系是千载难逢的喜事,白绸所系是祸事,皇上说让王爷选择。奴才就在外面候着,多长时间都愿意等待。”
凤影握紧手中的画卷,眼神如冰澈寒。
他心思悲愤,脑海里一根弦似狠狠崩断,心口的痛赫然浸入骨髓,手心彻底的凉了下来。
朱雀反倒是笑了,问庞海:“公公可否告知这喜事是什么?”
庞海犹豫了一下,说道:“王妃若想事先知晓也无妨,皇上为王爷另寻了百位美人,姿容虽比不上夫人,倒也是国色天香。”
朱雀含笑看着凤影冰寒之色,伸手握着他的手,对婺江说道:“婺江,公公奔波传旨,你要好生伺候着。”
婺江也感到来者不善,低声吩咐侍从准备茶水和凉座。
低低浅浅的笑融开,朱雀笑语:“师父,皇上果真是待你极好,美人过百,这下你要享尽百人之福了。”
凤影的双眸温润如水,微微一笑,面上带着一点冷意,“美女早夭,娇花易谢,未能常有,我本不爱色,却被娱之以美色,处处受制于人,倒称不上欢喜。”
朱雀心微微一悸,水漾的眸子里深幽无比,叹道:“师父,情之于人,所系甚大。你可是为了皇上如此对待于你而感到痛心、寒心?”
凤影清澈的双眸划过一丝讥嘲,瞬间便隐藏在眼睛最深处:“我已司空见惯,父皇知道我不事声色,偏生送美人过百,看来是件美事,可是殊不知天下好事多是伴随着祸事而生。”
“你可猜到白绸所系圣旨写的是什么呢?”朱雀唇边吟着淡淡的笑意,宛如月夜点点晕开的月色,干净的透明。
凤影闻言,眉轻挑,薄寒拢上脸面,看着她,神情冷凝:“不知。”
朱雀定定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娇嗔道:“师父,庞海说白绸所系圣旨是祸事呢!”
凤影眉目宁定,不显喜怒:“阿呆,你信为师吗?”
“自是信的。”她顿了顿,说道:“可是我又岂能让你为难。当我看到你拿着这幅画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皇上的决定是什么了。”
“若是现在起兵……”
凤影的话被朱雀打断:“师父,你我都知现在若起兵,除了兵败垂成,你我皆是不得善终。现在并不是起兵的时机,切莫为了我坏了大计。”
凤影清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阿呆,父皇说世子该是她人所生,你是廉亲王府的王妃,父皇允你活着,却不允许你生下我的子嗣。”
朱雀眸光一转,顾盼之间流露出动人的神采,漆黑的双眸显得深幽美丽,“我的身份终究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担心我生下子嗣,会祸乱凤国,更担心若有一日你荣登九五,我会扶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篡权夺位,垂帘听政。”
凤影薄薄的唇瓣间缓缓吐出话语:“你若愚笨一些,兴许也是幸事。”
朱雀微怔之下,心里百转千回,平稳了一下情绪,她平静的浅笑嫣然,低声问道:“师父,如今你是下不了手吗?”
“我如何忍心下手?”凤影细眯双眸,显出睥睨之态,低语道。
“庞海还在外面等着呢?”朱雀笑容隐下去,无法抑制的从内心泛起莫测感,心头加了两份沉重,喃喃道:“那白绸圣旨上面写的无非是我若抗旨落胎,便赐我死罪。师父,比起死,我更希望能够好好的活着。”
“我再去求父皇,如果这孩子是女娃,兴许父皇会网开一面呢?”那一瞬间凤影看着顾自坚强的朱雀,有种心痛的感觉,如同久违的花蕊,突然撞上寒冬初来的冰
霜,彻寒彻痛。
朱雀微蹙眉,淡雅无波的看向凤影,说道:“师父,别自欺欺人了,凤皇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死路一条,凤皇他是不想我孕育凤国子嗣。”
“我终是错了,也许从一开始我便不该把你拖到这片腥风血雨之中,要不然你和孩子何须要面对这些。”
“是我自愿的,又怎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师父,纵使你我长日芳情缱绻,春意缠绵,又有何用呢?这天下若是不握在你我手中,你我便会永世成为别人随意便可践踏的蝼蚁。”朱雀的眼睛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隐约笼罩着一层薄纱,“这梦迟早都是要醒的。”
凤影站在窗前,背影僵直,没有说话。
室内有一种沉寂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发酵,窒的人呼吸沉闷。
朱雀终是打破沉默道:“我让梦寒现在熬药去,别让庞公公等久了。”
凤影似是惊醒了一般,回头看她,声音如沉重的弦:“我去。”
朱雀轻叹:“你这又是何必呢?”
凤影看了她很久,脸上有着奇怪的神色,忽然轻轻道:“既然是你我的孩子,纵使是残忍的送他离世,我又焉能假借他人之手。”
朱雀轻笑,那样的笑容浅而明亮,简单肃静,“如此一来,不痛吗?”亲自熬药送孩子离开,痛心的那人岂会只有她,他的心里只怕比她还要难受和无力。
“痛吗?”他反过来问她。
“若是我和孩子痛呢?”
凤影唇瓣含笑,淡淡移开视线,眼中闪过潋滟的光,一瞬间竟然俊美如神:“我便陪着你们一起痛。”只有痛,才能更好的记得。
药早已放凉,凤影总说再等一会儿,可是他们知道这药早晚都是要吃的。
她稳稳的端起打胎药,凤影却握着她的手臂,指节泛白,他的脸色亦是一片铁青。
“师父,放手吧!”她静静的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他面前落下一滴泪水。
眼泪对她和凤影来说,谁都不需要,他们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人,很多时候纵观大局,更明白自己该要的究竟是什么。
说句残忍的话,为了一个只有两个月大的孩子牺牲她的性命,连带毁了凤影的帝王之路,不值得也太不换算了。
她曾经说过她永远不会成为凤影的绊脚石,倘若有一日真的不幸阻碍了他的步伐,她一定会亲手自行了断,如今只是一条生命,她在战场上嗜杀无数,杀了凤国多少部将,如今凤皇留她性命,却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性命,她朱雀算起来并不吃亏。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阵阵的抽痛,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对于这个孩子,她还是舍不得的……
凤影终是松开了她的手,当看到她毫不犹豫的饮尽碗中的打胎药时,脸色煞白,闭眼的瞬间,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师父,那一百个美人,你纵使不喜,可还是要收下的,那是用我们孩子的命换来的,你要好生对待。”耳边响起朱雀无温的话语,他的心一颤,更多的则是对凤皇的愤恨。
长时间的隐忍和如履薄冰,第一次让他有了嗜杀的冲动。
一滩血水换来一百名美人日夜缠绵相随,这就是父皇对他补偿的代价,当真是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