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凤影回来,面上无波无澜。
朱雀心知他回府的时候定是见了沈琉璃,这才过来,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凤影倒像没有听说袁氏女的事情一般,唤朱雀坐下,将庞海的事情细细的讲与她听。
凤影计谋向来高深,王烁,凤影便用计诱王烁得见秀女,那王烁素爱为人妻妇,打听之下获知那妇人夫家常年不在家,便起了色心,竟入夜潜进妇人闺房,还不待行苟且之事,只觉房中迷香缠绕,和那妇人昏睡在香榻之上。懒
妇人在睡梦中便被婺江毒杀,王烁一觉醒来发现妇人已死,惊出一身汗来,连忙就拾起衣服想要离去,不曾想却被府中下人看到,此事自然被庞海得知,庞海悲痛欲绝,憎恨王烁不说,越发的迁怒起凤卿来。
朱雀问道:“庞海现今有如何动作?”
凤影轻描淡写道:“秀女的身份不宜张扬,他自是不能说出此事让父皇为他做主,唯有自己把痛苦往肚里咽。”
“你有何打算?”
凤影的唇角沁出冷漠尖锐的笑意,冷冷道:“早朝的时候我已经让下臣参了王烁一本,将他历来所犯婬秽之罪一一阐述,却唯独遗漏秀女之事不说,那王烁自是不可能为自己身上再添一条人命,父皇震怒,凤卿在殿中也不便下跪求情,现今王烁已经被押解在天牢之中,只待明日午时斩首示众。”虫
朱雀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庞海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但凤卿却被你逼到了死胡同之中,如今他已损失两名文臣,一名大将,手下大将可用的便是那常新了。凤卿经此突变,一定会有所动作。”
凤影有些疲惫:“王烁下狱不久,庞海曾找我虚探口风,想来是在斟酌若是易主的话,我将来为帝的胜算有几成。”
朱雀心思一软,上前站在凤影身后,帮他揉捏额头穴位,“庞海若是没有狡猾心计,又怎会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他可曾向你透露些什么?”
凤影闭着眼睛:“宫中人多口杂,临别时他倒是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朱雀皱眉,但是手下动作却很轻柔。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朱雀微讶:“难道皇上病重是真的了?”
凤影冷笑:“父皇病重是真,但是宫中埋伏上千精兵以防皇子叛乱也是真。”父皇做了两手准备,谁若逼宫,唯有一死。
朱雀想了想,方才问道:“师父,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你可愿意回答于我。”
凤影难得见她这么认真,不由笑了:“什么问题?”
“我想要听真话。”
“我自是不会骗你。”他睁开眼睛,伸手将她的手含在手心,眼中含笑温情。
朱雀干脆坐在他身旁说道:“皇上病情如何,你是神医,察其色,又岂会不知。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却清楚的很。不待庞海告诉你实情,你自己就早已知晓,但是你还是动用了庞海这枚棋子,可是有弑君之意?”
凤影目光如炬静静的盯着朱雀,一时寒光尽闪,朱雀也不闪避,只是静静的回视,她的目光可谓有些肆无忌惮,屏息等待凤影的回答。
终于,凤影开口了:“我不瞒你,我确实有此打算。”
朱雀的手一颤,闻言之下,脸色一变,微闭双眸,心思越发沉重,叹气道:“师父,皇上毕竟是你父皇,一定要走这一步吗?”
凤影冷笑:“阿呆,我认他做父皇,但是他何曾将我当成儿子对待过。他处处忌惮我,算计我,冷落我,废黜我的太子之名,让我受尽凤国朝臣百姓的冷眼,我都可以选择不在乎。但是阿呆,他逼我亲手打掉你我的骨肉血亲,欺我如此,我又焉能不恨。”
朱雀心思深痛,凝望着他,眼神复杂难懂:“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却想不到你竟将心事藏得这般深。”
凤影沉默了片刻,低头间,一派暗潮迭涌:“阿呆,身为皇子,皇位之争下,所有人都身处棋局之中,被动的走着,若走还有一线生机,若不走便只有死路一条。如今皇子间死的死,贬的贬,胆小懦弱,花天酒地之人难以扛起这凤国芸芸众生。唯有我和凤卿还屹立不倒在这波涛汹涌的朝堂之上,如今我们两派的争斗愈演愈烈,早已是骑虎难下,不是他亡,就是我死。父皇饱读内典,可是年轻时为了登上现如今的皇位,也是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到了最近两年更是为政苛猛。官员贪腐,国库空虚,当年我还身为太子的时候,父皇将此事交托于我,人人都道我冷面无情,我一心为国尽忠,为父皇尽孝,奈何锋芒毕露,遭来兄弟间嫉恨诽谤。父皇不听我辩驳,一心认定我是不仁不孝之辈。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要和你使计谋害大皇子凤凌吗?”
朱雀轻声道:“你那时候只说这是凤凌欠你的。”
凤影笑了:“的确是他欠我的。在所有的皇子中,我唯一佩服的便是我大哥凤凌,他是一个文武全才的男子。太子之位原本该是大哥的,但是凤国祖制有云,皇后之子理应继承大统,我出身好,太子之位从小便系于一身。兄弟间虽然表面和睦,但却都跟我疏离浅淡。唯有大哥常常愿意跟我一同玩耍相伴。我以为大哥是真心对我好,殊不知身处皇家,又有几人是真心待你好的。我被最亲的大哥设计,说我为了早日登位,竟然在家自制龙袍。父皇大怒,遂派人搜查,果真找到龙袍。我当时震惊不已
,那时候还没有想过一切都是大哥所为。我被父皇废黜太子之位,大哥开始日渐疏远于我,我那时也不疑有他。直到半年后,大哥凤凌被复立为太子,我才恍然明白一切都是计谋。”
朱雀心中起疑:“纵使大皇子文武出众,皇上为何那么快的时间内就另扶持一人登上太子之位呢?”
凤影目光深幽:“我那时候被废,诸位兄弟虎视眈眈,都想谋取太子之位。父皇便觉得,倒不如另立一位太子,以绝诸子之念。凤凌夺得太子之位,想要赶尽杀绝,表面修好,却暗中几次想要找我麻烦。我便自称身体不好在家修身养性,闭门不出。朝堂琐事一概不管,皇子们见我大势已去,便都懈怠起来,未曾再将我放在眼里。那时候我便悟出来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凤影无声的笑了,似讥似嘲:“若想登上这皇位,必定要收敛锋芒,耐得住寂寞,懂得隐忍。我看似休养在府中,实则以行医广交天下豪杰和能人异士。空无一人的太子所只是作为父皇和兄弟间的障眼法,在诸多兄弟瞪眼试图争储君宝位时,我若能力克群雄,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这金銮宝殿,也不枉我潜伏深渊多年。”
“我不知道你和凤凌之间竟然有此恩怨纠葛。”朱雀摇头感慨,想起当年凤影扳倒凤凌后的落寞和伤痛,她竟有了心痛的感觉。
凤影放开朱雀的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声音有些虚无缥缈:“我只是将他加诸给我的,悉数还赠给他。素来男子难过美人关,大哥起先勤于政务,并不贪恋美色。我给了他五年时间来学会这人世间的肮脏六欲,他不负我所望。我带你回到凤国一住便是两年,目的就是为了要亲眼看着我大哥是怎么一点点的死在我的手里。大哥当年赐我龙袍加身,我便以牙还牙,指使人怂恿他逼宫篡权,大哥果然中计。父皇将大哥废掉赐死,再也不提皇储之事。父皇可能只是想冷眼观察一番,然后在物色适当的人选,却不曾想为了这太子之位,众兄弟不惜手足相残,各显神通,父皇忧思过度,病情加重,却也是自找的。”
沉吟了片刻,朱雀问道:“皇上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虽能救,我却不愿意救,纵使救了又能如何?不过也只有两三年可活罢了。”他的声音冷情淡漠,好像凤皇的生死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朱雀站起身看他:“你当真是恨透了皇上?”
凤影没有回头,只是说道:“阿呆,我被废之后就将这宫中亲情看得极淡,但是对待父皇终归是敬仰多过愤恨,奈何他对我太过无情,弑君杀父只是我众多退路中的其中一条,若是必要,我绝不会手软。”
朱雀一时望着他孤傲的背影,失神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