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傲南的耳朵岂止敏锐,那简直就是一部精致的声音辩测仪!不仅能听得见常人听不到的微小声响,就连说话语气的细微差别都能敏锐的探测到。
何况,东满说漏嘴的语句里透露了太多讯息。
“我妈,孕吐?”
东满大张着嘴,焦急地想挽救自己一时口快犯下的错,但是,人在慌急的时候,说的话往往词不达意,得到的是反效果。
“不是,你妈没孕吐……我是说,我们都喝了同样的汤,我吐,她没吐……我的意思是我孕吐了,她……嗷!”越说越觉得自己嘴笨舌头还打结,东满哀嚎了声,放弃地嚷:“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单凭东满这句话,简傲南几乎能肯定某件事了。
东满紧张地竖耳倾听着岳青房里的动静,简傲南有一定的求知欲,就算不直接去问岳青,也会侧面打听,到时,还不知道岳青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
这一夜,正处于怀孕初期极度渴睡的岳青,早早就睡下了,东满暗暗松了口气,也打算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咆哮,惊得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东满差点从梦里跳起来,披衣下床,汲了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往外走。
长长的走廊上,可以看见岳青那间房门正开着,咆哮就是从里面传来。
“你小声点!别吵醒了东满,她也怀着呢……”岳青慵懒的声音淡淡的传出,似乎对某人的咆哮很不感冒。
砰一声,房门被关上。
东满霎时知道那声咆哮的主人是谁了,站在走廊上欲走还留。
他们会不会吵架?
要不要听听看?
人家两夫妻关在房里,爱怎么吵是他们的私事,她一个做媳妇的还是少掺和为妙!
但是,想到简军翔会半夜来岳家,肯定是为岳青怀孕这事而来的,貌似简军翔并没有身为准爸爸的喜悦,就那声咆哮来看,应该是相反的!
东满拽着衣角,站在自己房门口杵了一分钟,终于抬脚,轻悄悄走近那扇隐隐有话语传出的房门外。
“我没有不喜欢孩子……是你的身体……”
“你有!当年我爸妈给你家挂电话了,可你呢?”说起当年,岳青情绪逐渐激动起来,隐约有了哭腔,“我在医院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人在哪?”
“我……”简军翔语塞。
他肩负重任,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但是这些苦衷,与她在阵痛里挣扎着死去活来相比,又何足挂齿?
“你根本就不喜欢小南,你根本就不像一个父亲,不但从来不抱儿子,还永远都是淡漠的脸孔,来了就看一眼,连他的小脸都没模过……”岳青越说越激动,细数一桩桩深藏在记忆里的帐。
简军翔沉默。
“你不要孩子,可以,我自己生,自己养,绝不烦你,行了吗?”
“不行!你身体吃不消!”
“我的身体医生都没说不行,你凭什么说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说行,就行!”
“小青!”
“不要叫我!”岳青赌气地叫,“你滚回你的部队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这都半夜了,事情没解决他怎么能回去?当简傲南告知她怀孕的时候,简军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大骂儿子无耻,这种事也随便拿来开涮,随即觉得事态严重,儿子和他母亲感情极好,没有理由开这种玩笑,何况,他与儿子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硬邦邦的,上一次晨跑后才稍稍改良一点,无缘无故的,儿子怎么会开起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
“岳青!”简军翔隐隐有了怒气,压抑着低道:“你年纪不小了,这种事关乎生命,不能任性!”
“就是一条生命,我才要留下她。”
“都说了,你年纪太大,身体不好,承受不了生孩子的折腾,你……”简军翔深深呼吸了口,慎重道:“高龄高危,过程将比正常人辛苦百倍!我不想你,为了一个未必能安然出世的孩子,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甚至——把命丢了!”
这沉重的话让房外偷听的东满心里扑通一声,手脚发冷。
房内,气氛微微一沉,就听岳青自信的笑了笑,“我做过检查了,我的身体机能相当于正常人的四十来岁,整整小了十年,最多在分娩时做刨月复产。”
“你身体机能再好,但是精神……”简军翔倏地窒了窒,叹道:“我对精神科有过研究,过半数的产妇会在产后得抑郁症,小青,你会撑不住的!我……当我拜托你,不要生了,好不好?我们已经有傲南了,而且,马上就要有孙子了!你要喜欢孩子,可以叫傲南他们多生两个。”
东满又觉头顶有乌鸦飞过,嘎嘎的,一大片黑色阴影。
“他们生是他们的事!问题是我现在肚子里有个与我息息相关的小生命,我没有理由不要!”岳青火大了,大声吼起来。
简军翔默了几秒,忽然沉痛地说:“你有理由不要!因为你生病了!”
“啊?”岳青愣了愣,什么时候她生病了自己却不知道?
“小南都跟我说了。”
“小南?怎么又扯上小南?”她生病和简傲南什么关系,他也常年在部队,难道连她偶得感冒风寒这种小事也有人向他报告?
简军翔叹息,“小青,你就是这样好强,有病也不去看医生,才落下这样的病根,其实,这病也不是那么难治,你把事业慢慢放下,等我转职申请批下来以后,就有时间陪着你到处走走,病自然就会好的……”
岳青越听越糊涂了,怎么他说的病好像是……?
“你是说,我有病,是小南告诉你的?”想到他之前的那句,岳青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什么时候说的?”
简军翔忽然就不大自然地咳了咳,答道:“那天,你回家,小南就跟我说了你的病……”
“他说什么了?”岳青的眼神逐渐冷戾,等着听那臭小子到底胡说了什么?
“他说,你……你得了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会觉得人生无望,会自残,会自……”自杀,简军翔没说完整,不过,岳青也猜到了。
顿时,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双拳握紧,真想冲去部队将那小子拖出来乱棍打他个皮开肉绽。
“所以,那天晚上,你才会突然回来?”
她的表情不像是隐晦的病情被揭露的恼火,简军翔怔了怔,并未作答。
原来如此!
她原本还以为他终于懂得放下冷傲,一座冰山开始融化了呢,却原来,他是被谎言骗回来的。
“简军翔!你被你儿子骗了!”岳青咬了咬牙,“我没病!没有抑郁症,什么都没有,你走!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简军翔皱起了浓眉,“小青,有病就要医,这没什么好忌讳的,是人都会生病……”
“我都说没病了!”岳青尖声怒吼,开始去推身高人壮的简军翔,“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以后不准你来!”
“小青!”简军翔一把攥住岳青推拒的手,将她环抱到自己胸前,“好,没病没病!你不是说媳妇在你这儿吗?我们别吵了,商量下把孩子的问题解决了。”
“什么?”他还是要解决孩子?岳青猛地用双手掩护住月复部,断然摇头:“我要生下她!”
“我不许你拿自己的命去博一个未必能健全的小孩!”他眸底流动着不说的情意,奈何气怒的岳青没看到。
“简军翔,你再诅咒我的孩子,我跟你没完!”
“她也是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她好好的出生长大……”
“那就等着!”
“但是……”
“没有但是!”岳青迅捷的驳回,气得口不择言:“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有今天?!”
“对不起。”
简军翔这么多年第一次道歉,倒叫岳青意外的愣了愣。
“你不要再提要打掉孩子的话,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
简军翔轻叹一声,点点头,“好,我不提,你别动气。”
“我困了。”岳青对他挥挥手,想打发他走,“你自己去外面找间客房,我要睡了。”
刚和好不久的夫妻,怎么能继续分房睡?
简军翔犹豫了下,微弯腰抱起岳青,将她放在床上,“困就睡吧,我陪着你。”
一躺平,岳青就上下眼皮直打架,吼了那么几口,的确累了。
见她没反对,简军翔就迅速把军装月兑了,爬上床,在她身边躺定,手臂轻轻地绕过去,拥住了她,一只手掌似有若无地模索着她还不见隆起的肚子。
那里面,孕育着一个她和他的儿女,其实他也特满心期待,只是就像面对手术室里、面对大人和小孩你要保谁时候的为难。
罢了,明天押着她上军区医院,找魏副院长并亲自监督,务必确诊她的精神状态,以及怀孕对她的身体可能造成的各种伤害。
房内,简军翔拥着一沾枕即睡的岳青,静谧了下来。
房外,东满偷偷捂着嘴,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才放下捂嘴的手,笑了出来。
这简爸简妈还真是简傲南的父母,个性也是别扭的那种,甚至比简傲南还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