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吟香,明眸皓齿,虽然书读得少,但胜在天生貌美,在那个年代算是村中第一美人了,求娶的人不知凡几。
年耀尚,出自书香世家,父亲在早前的时代动荡中早亡,他深知寡母的苦,学习极下功夫,一直都是村里的状元人物。大学通知单下来的时候,村委大放鞭炮敲锣打鼓,村民欢呼称颂,为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而大感光荣。
第一美人与第一书生的结合,似乎是那么理所当然。
于是,年耀尚毕业在市里转正职时,他们就结成了连理,一年后女儿呱呱落地,靠年耀尚一份教师的收入,虽不富裕,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
本以为就这样平凡朴实地过一辈子,考验却降临在这个三口之家。
那是一个风雪飘飞的冬日,送丈夫去上课后的彭吟香上街买菜,在街市外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在风雪里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骆承霆。
彭吟香拿了买菜的钱扶着他去看病买药,又回家拿钱给他买了件足以御寒的冬衣。
待他缓过劲来,询问之下,才知他是来自南方的广东人,北上创业却遭了贼,被洗劫一空连打电话回家的钱都没有,流落异乡无亲无故,曾经想过去乞讨却怎么也放不段,想着到饭馆店铺找份临时工,有个暂时遮风挡雪的落脚地,有餐熟饭热汤果月复充饥,谁知他读了不少书,却笨手笨脚毫无生活技能,被店铺老板批得一无是处赶出来,才落到瑟缩在街市里捡熟食铺剩食充饥的地步。
夜里风雪肆虐,他一个南方人从未经过如此酷寒,饶是他年轻力壮,也经受不起一夜风雪侵袭,何况他还空月复单衣?
彭吟香听了深感同情,拿了钱给他打长途电话回家,又垫付了钱让他在诊所里挂点滴过夜,第二天,她买菜的时候过来探望,他已经一洗落魄病态,露出唇红齿白、眉宇轩昂的本来面目,衣冠虽然有些脏破,却掩不住他与市井小民迴异的高贵气质,见她进来,如画的眉目对她展颜一笑,令她有些恍惚,好似一则童话故事上演,灰姑娘救了个落难的王子……
骆承霆说他的家人给他打了钱过来,要她陪他去银行取钱还她,彭吟香也没客气,陪着他到了银行,当他取了一大沓钱放进她手里的时候,她愣住了,连忙说他看病买药没用那么多,推着要还给他,他不让,你推我搡、你塞我躲之中,不知是意外还是有意的,他抓住了她的手。
彭吟香一怔想抽手,骆承霆却抓得更紧了,她顿时面红耳赤,羞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他摊开了她的双手,把一大沓钱放进她掌心,声音有些暗哑,说:“彭小姐,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这些钱,不足以代表我万分之一的感激之情,但请你不要推却,收下它,让我心里好过点,好吗?”
彭吟香没敢再推却,红着脸收下了钱。
他们沉默地一路走到巷子口,骆承霆停住了脚步,想到晚上就要回去了,顿时对这个只相处两天、好心又美丽的少妇心生出一股微妙的不舍情愫,拉拉继续往前走的彭吟香袖子,掏出早就写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彭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如果有到南方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给我一个机会……尽地主之谊……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骆承霆一直知道自己并非舌灿莲花的人,却也没有发现自己嘴笨到这个地步,看着她转身,扬起那双能美丽动人的美眸,他的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直勾勾地望着她,忘了卷舌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粤语腔调。
“嗯,会的。”彭吟香被他望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过了纸条,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心跳得很快。
“我等一下就要去火车站了,以后……”离别的酸涩使骆承霆嗓子发痒,胸闷闷地好难受,“你保重,祝你生活……美满、快乐。”
彭吟香也有一种离别的难过,垂着眼点点头,说道:“谢谢!那,祝你一路顺风!以后,出门多加小心,钱别露白,这世道不太好……”
“嗯,我知道了。”骆承霆嘴上应着,心里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
如果,不是他钱露白给盗贼盯上,就没有机会遇上她——雪花纷飞里,她婷婷娉娉地走近,轻轻柔柔的一句:“喂,你怎么了?”他几近虚月兑的迷蒙世界里出现的那双温柔动人的眼睛,将成为他这一生永不褪色的记忆,唯美,浪漫,却带着遗憾与忧伤。
骆承霆在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然而,她不但已婚,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这份喜欢注定了来不及萌芽就要被扼杀!
“那,再见。”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轻抬眸与他道别,却与他眼里ci果果的忧伤相撞,霎时,她的心像被倾注了一股热流,灼烧了一般,慌忙转身就走。
“彭小姐……”
他轻喊,在她身后追了两步,最终止住,只道:“再见!”
道了再见,就一定能再见!
骆承霆走了,彭吟香偶尔会拿出那张纸条看,看着“骆承霆”三个字总是会浅浅微笑,脑中会浮现他那双带着琉璃光彩的温柔眼睛;看着那一串号码眼露感伤,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到南方去;而那上面的邮寄地址,她看着都记熟了,却从未有提笔写信的念头……
施恩不望报,何况,她还收了人家那么大一笔钱,要是她主动先联系他,不知道人家会这么想呢?
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和往常一样,把孩子寄放在邻居家,自己一个人上街买菜。
“彭小姐!”
一声清朗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乍听到这声音的彭吟香愣了愣,回头就见穿了一身裁剪贴合的深蓝色西服、在一片春意里容光焕发、笑容耀眼夺目的骆承霆!
“你……骆承霆!”
彭吟香惊喜莫名,就像是你根本不抱幻想的意外之喜从天而降,兴奋雀跃得年方二十五的她想像个少女般跳起来。
看着彭吟香如此欣喜的反应,骆承霆顿觉得自己之前的踌躇犹豫都是多余的,而从香港来此不远千里的辛苦都值了。
他请她去R城当时最新兴时髦的咖啡馆喝咖啡,带她尝了人生第一杯苦得像药却又香醇如酒的咖啡,甜软细腻得心瓣都酥醉了的蛋糕,坐了传说中的凯迪拉克豪华轿车,亲身体验了所谓的英国绅士服务,一切新奇得都跟做梦似的,令她精神恍惚。
骆承霆说,这次是带了团队有备而来,打算实地考察一阵日子,在R城这个离京都近且条件适合的重大城市投资发展。
之后,他们几乎天天都会见面,骆承霆为了和喜欢的女人多见几次面,为了给她无法拒绝的正当理由,他的名目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环境,更好的为即将注入的投资做前期准备。他会每天开车载着她去吃早餐,喝咖啡,请她当导游逛遍大街小巷,帮他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带着她开拓了视野,进入了生活的另一层次。
只是,骆承霆从来都是在她必经的街市小道旁等她,彭吟香也从来没邀请过他去自己家里,年耀尚只知道她曾经救过一个年轻人,收过一笔为数不小的谢礼,却不知道那人走了之后,又来到了R城,妻子还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逛遍了R城所有名山胜景,直到他一次去市场最里角的酒铺打酒,听到了平时最不屑听的家长里短中居然有自己妻子的名字,那些三姑六婆的话题居然是绕着她与一位名车出入的体面男子……
霎时,他想起了近日来妻子的许多异样,例如每天都会把一头长发整整齐齐地放下来如黑瀑布一般披在肩上,以前她都是因做事情方便而扎马尾的;家里不常用的家具积了不少灰尘,墙角有了蜘蛛网,他的衣柜里衣服少了,通常是脏的洗了还没干;还有,她最近嘴里会哼一些他没听过的曲调,不再是那些熟悉得千篇一律的戏曲,她身上有时会有很陌生的香味,那绝不是庙里上香会有的味道,而是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味……
就像校长夫人身上的洋香水——透着一股子骚味!
年耀尚不愿相信淳朴的妻子会背着他勾搭男人,第二天佯装去学校,走了两条街又回头,躲在自家巷子出来必经的一堵矮墙下,亲眼所见妻子披着飘逸的秀发,脸上带着微笑,婷婷娉娉地走过,他跟了上去,就见她转了个弯,不是去街市的方向而是往市中心的大路,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了那辆亮得灿眼的进口轿车,看到了那个不但年轻英俊还西装革履的男人,居然叫她——
“吟香!”
在那个年代,男人对女人的称呼不能随便直呼其名,何况她是已婚妇女,除非是亲人,再熟的异性朋友也该是称呼她为年太太或嫂子、弟妹,而不是如此亲热、毫无顾忌地直呼闺名!
如果,听到别的男人自呼自己妻子的闺名让年耀尚火冒三丈,那么,当他听到妻子的回应也是直呼那男子的名字时,便犹如晴天霹雳,六月飞雪!
“承霆!”
彭吟香不知身后的丈夫虎视眈眈,径自笑得如六月的荷花,娇丽婷娉,说不出的诱人风情,迷醉了前头贵公子的心,刺痛了后头两袖清风的丈夫的眼。
两人眼里似乎只有对方,向着彼此走去,谁也没发觉同一片天空下还有第三者的存在,直到骆承霆的手扶上了彭吟香的手肘,打算绅士的扶她上车时,身后的年耀尚终于忍受不了,大喝了一声“彭吟香!”就怒发冲冠地冲上来,一把扯过妻子,看到她脸上有着偷人被逮到的惊慌,顿时急怒攻心,一掌掴上了这张他曾经爱怜抚模过的脸蛋——
啪!
“吟香!”
随着那响亮的一巴掌,骆承霆的心疼得无法控制,明知这个冲出来的男人八成是她丈夫,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而袖手旁观,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拉过来,导致局面越发失控。
彭吟香的解释,骆承霆的报恩缘由,在年耀尚眼里都是事败后的狡辩,牵强得根本毫无可信度。
最后,年耀尚拉了彭吟香回家,骆承霆望着被拉得几次踉跄的女人,恨不得冲上前将她拉回来,却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只能站在原地,由得心痛折磨。
从此之后,年耀尚不准她上街买菜,连门都不让出,他三番几次出了门又折回来就为了监视她,她的眼睛多往窗外瞟一眼,轻则辱骂,重则动手,虽然打她事后他心里也后悔,却总是在想到她与那个有钱少爷在一起偷偷模模就按耐不住怒火,扬起手就打下去,特别是看到她美目楚楚含泪对自己充满哀怨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终是一次,打得狠过了头,彭吟香头上传来剧痛,视线里一片血红,害怕自己就此死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跑出了屋子。
如果,那一天骆承霆没有在外面等她,也许她还会回到那个家,继续生活下去。然而,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骆承霆刚好从三轮车上下来,见到她披头散发还满头的血,就再也顾不上什么,将她抱住,恼怒地瞪了一眼追上来的年耀尚,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妻子抱上车。
年耀尚怒不可揭,对妻子放下狠话:“今天你要是跟着他走,你就永远别回来!”
闻言,骆承霆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痛不可抑却还想尊重她的选择,彭吟香却在他怀里瑟缩着,美眸充满惊怯恐慌,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哀求着:“承霆,救我!带我走,我不能回去,他会打死我的!”
“别怕,我带你走!”骆承霆重重地点头,抱着她扬长而去,徒留年耀尚在原地恨恨砸着矮砖墙,手出血了犹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