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天了,自从北辰容印离开后,眼看着容轻羽一天天过分的安静,北辰流亭看在眼里,焦在心底。
还没有从将为人父的喜悦中尝到滋味,就是一连几天的烦闷和焦急忧心。
容轻羽静立在窗前,娇颜对着窗外的合欢林,而那双眼瞳已经又被蒙上。思绪纠葛间,就觉肩头一暖。
“窗口风大,当心着凉!”北辰流亭柔声说,将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纤弱的肩头。之后也没有离去,而是合着那件披风一起揽住她的肩头。
容轻羽没有反抗,静靠着身边人温烫的胸膛,娇颜依旧对着窗外的合欢林。
北辰流亭垂眸望着容轻羽安静的侧颜,唇瓣微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得温柔的揽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墨发。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许久,容轻羽首先打破沉默开口。
北辰流亭听得容轻羽这怅然的语气,心头一跳,琉璃色的眸光彷徨一闪。
“那天你在汾水林说过的话,虽然是不得已,也是因为蛊毒才在原来的基础上被扩大了问题。但是,也确实说明了你心底却有这道结在!”容羽嫣说,唇瓣挂着一抹清苦的笑。
清楚的感觉到她话出口,身边人身体的颤抖。继而,北辰流亭紧紧的从身后将她整个人圈住。
“羽儿,对不——”
“你根本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的!”北辰流亭方想开口,容轻羽便打断。
容轻羽笑了笑,后背贴着他心跳紊乱的胸膛处,继续说:“而且,我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是事实。你不知道过去的事情,却要陪我一起承受那些过往,也是铁铮铮的事实。所以,‘对不起’解决不了咱们之间的根本问题。”
容轻羽说完,微侧颜对着北辰流亭的方向,北辰流亭张口欲言,却感觉无法反驳那些事实,犹豫了片刻便道:“羽儿,如果我说我不在乎,你肯定不会再相信。即使我分明经常会想起那些过往,但是终究无法让自己现有的记忆与过去的事情重叠。那感觉,就像我是别的灵魂,侵占了这个有着许多各种记忆的身体。现在拥有的,也是别人的东西,我真的怕哪天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
羽儿,你知道吗,失去什么我都没有彷徨不舍过。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失去的会是你,我……”说到这里,北辰流亭停了话,仿佛有万千顾虑与惶惑,却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言明。
容轻羽轻叹了口气,深知他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苦楚。她多么想立即还记忆给他,可是,却还不能……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你师傅之前跟我说过什么吗?”容轻羽轻问,转开了这个话题。
北辰流亭闻言一愣,之前有以为南宫月离告诉容轻羽的其实也是北辰容印的事情。只是故意分开跟他们说,是为了顾及他们如今不同的心境。
如今容轻羽问起来,他不禁想,难道他之前都想错了?
“他——”
“不要,什么也不要说!”北辰流亭突然制止住容轻羽,突然就害怕起她将要给的答案。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心头莫名的不安让他不敢面对任何有可能失去她的变故。
“不用管什么天尊,也不用再管容家,不管那些是是非非,羽儿,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回东楚了好不好?”北辰流亭继而毫不犹豫的道,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考虑了很多遍的事。
容轻羽眼睛的秘密既然已经揭开,南临公主又逃出去了,那么难免她以后不会兴风作浪,这要闹下去,后面又会有多少事情让他难以决断?
而且,这些都是小事!大事是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对成为仇人的,他的亲人?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他带着她一起离开,离这些是非恩怨越远越好!
容轻羽又怎么感觉不到他的痛楚,无从安慰,也只能幽幽叹了口气:“好,不说。虽然我也其实很想去远的地方走一走,不过现在的我动都懒得动,过些日子吧……咱们先回东楚,以后再说!”
北辰流亭听得容轻羽这妥协的话,不禁一讶,本来以为她被自己伤透了心,怎么也得兴师问罪一番,怄气自己一些日子。可是,她这话是原谅他了?
不及去细究其中的缘由,北辰流亭因为容轻羽话里的另一个原因动容了。
这才微微松开容轻羽,望着她小手抚着的小月复,终于是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大掌盖住她的,一同置于她的小月复之上。想与她一起感受他们共同创造出的小生命,正在他心爱的女人体内生长着。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也得以与她更接近了。
“北辰,待会儿,我们去向蛊尊前辈告辞吧!”少许,容轻羽说。
北辰流亭闻言抬眸看向容轻羽,望着她沉静的容颜:“我们一起去!”
——
清幽的琴声不断在林间回荡,一阵阵一声声不断的叩响,像是想借此将纠葛了许多年的痴迷化作缠绵的丝线,扣住谁的心弦,可每每却都是徒劳。
容轻羽站在远处,听得这琴声便没有靠近。
许久,直到一曲终了,容轻羽才缓步走向树下的南宫悠云。
南宫悠云没有抬头,但在她来的时候,就已然知道她的到来。不是不想看看他思念了上百年而不得的女子,只是怕这一眼之后便又是诀别。而这次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办法违抗天命去找寻。
所以,如果天意注定他只能再看她最后一眼,他希望那一眼可以来的更迟一点,那样他就可以再自欺欺人一刻。
之前,他以为他已经够快的找到她,原来,他还是迟了。
没有人和他争抢,而是她的心始终如一。默默的守候,不止是他对她,还有她对另一个人……所以,他的情劫终究是解不了啊!
挣扎了半晌,南宫悠云还是抬起了头,望向已经在他的面前站定的女子。
虽然眼前的人已然变换了容貌,但是她安静的站在这里,那气息分明还仿佛昨日熟悉。为何,他竟是认不出来呢?
百年前,他没有争抢,是因为知道她要的幸福只有北辰可以给。
而这次呢?即使变换了容貌,即使物是人非。北辰已经不是北辰,却还是对她不离不弃。而他却差点被其他人的表象所骗从而伤害了她,他还有什么借口去祈求这最后的五年?
命中注定啊,注定了,他与她最初相识的原因,让他们最终殊途不同归。
“叩”!轻微的声响,是来自容轻羽搁放东西的动作。
南宫悠云没有去看容轻羽置放在他琴案旁的小瓷瓶,而是一直定定的望着她被蒙睛丝带遮住的眼睛部位。
没有一刻比此时想念那眼睛后的清灵颜色,可惜,再也看不见……
“月离哥哥让我将这个给你!”最终,容轻羽首先打破了沉默。
南宫悠云闻言漆黑的眸色微闪,眼底始终都印着眼前人的容颜,而这样的眼色若让旁观者看见,应该毫不怀疑他会将她的影像已经刻入灵魂,希望下次……希望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认错的决断。
“他有话给我吗?”南宫悠云好一会儿开口,可以听得出轻柔声音里的沉痛。
容轻羽闻言沉默了一下,有啊——
那一日,南宫月离说:“丫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所以,如果真的累了的话,就不要再强撑了。试着放开一下固守着的一切,去外面没有他的世界走走吧。
其实……云弟一直都在等你!不过,当年我拒绝给他玄机引后,他负气去了南疆,寻求巫蛊之术,后来一直靠蛊虫维系生命,但南疆巫蛊之术终究时限太短。此去南疆,如果,你觉得可以,就把这个给他吧!不想回来,就不要再回来了!
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但是和云帝一起,我相信,至少他负尽天下,也断不会伤害你……即使你们的初识并不愉快,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极端的性格或许会比北辰适合你……”
“他说,让你珍重身体,不论如何,你终究是他的好兄弟!”容轻羽最终说,只字不提其他。
南宫悠云听得眸光微闪,这次移开望着容轻羽的视线,望向桌案上的小瓷瓶。然后下意识的伸出手,拿起小瓶。
当瓶塞被拔出,那仿佛眼泪的咸涩气息传来,南宫悠云眸色微变:“绝情泪!”
“或许,绝情泪并不绝情!”容轻羽听得南宫悠云语气里的惊讶,跟着道。
南宫悠云闻言才缓了神色,幽幽看了容轻羽一眼苦笑的开口:“其实你用不着为他解释,他将这药给你带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有违东楚祖训的事。他既能这么做,就足以说明,有什么东西已经胜过了东楚皇族的祖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情泪吗?你可是当真绝情?”南宫悠云说到后来望着手里的小瓷瓶。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口,最终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容轻羽没有应南宫悠云的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
只因为他的问题,又何尝不是她曾经问过的?
“当年,皇兄一心入道,他为了有一天能撇开皇位的束缚,没有任何羁绊。所以娶你大姐为妃五年,而不同房。谁知你大姐痴心相随,一直默默等待。
后来皇兄只得炸死入玄门,最终得忘情泪而绝情长生时。我就想问他,忘情之后,心底留下的还会有什么感觉,当真是六亲不认?那个时候,也正逢你与北辰离开东楚去游历,离忧与你二姐突然失踪吧。万里江山,独剩下我自己……我就很想……尝尝那泪的味道。直到皇嫂自尽而亡后的某一天,我经过旧时东宫,看见皇兄一个人在里面,看见他背过身时悄悄隐去的眼泪。我就该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南宫悠云说到这里,抬眸望向身边的人,看见她唇瓣噙着的一抹戚然。继而勾唇一笑:“当年,我离开宫门,也有人骂过我冷血无情——有人为绝情而长生,有人为长生而绝情。羽儿,你能帮我解答,如今,我为何还要长生吗?”
容轻羽闻言心头除了默默的为这些旧识的朋友默痛,也依旧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就像她无法回答北辰流亭的问题一样,爱她的人,她不想伤害,她爱的人,她想他幸福。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却弄得大家都是殇。
而仔细想想,她做了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合欢,何欢,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生有何欢?”而没有你,我还要长生作甚?南宫悠云自嘲一笑,捻起一朵坠落琴身的合欢花。后面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百年前就知道,没有北辰,对她而言,生又有何欢?
既然错过了时间,他也依旧不强求,如百年前般,放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你走吧!”望了始终沉默的容轻羽最后一眼,南宫悠云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不再看身后人一眼,转而背身离去,期间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而没有人看见,南宫悠云转身之际,沉寂了百年的泪无声的滑落他的俊颜,跌入衣襟内无人知晓。
容轻羽站在原地,知道南宫悠云没有拿走那瓶药。虽然他后面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他的心情她又怎么会不理解?但是理解又如何,她没有那么多的心去回应。只因她的心很多年前,就已经遗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再难离弃。
“这东西忘情的说法,真的是假的吗?”这时耳边传来北辰流亭清醇的声音。
北辰流亭慢步走到容轻羽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望了琴案上的药瓶一眼。
容轻羽闻言心底有异样的情绪上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或许不假……”
北辰流亭听得这话,奇怪的望了容轻羽一眼,分明听出她话里有话。
“至少,饮它可得长生,是自古以来都没有错过的事实!”容轻羽又说,拿起那桌案上的药瓶,轻捻把玩。
北辰流亭的眸光不禁跟着容轻羽的手移动,然后不禁深了几分:“羽儿,你觉得,你有机会用到它吗?”
容轻羽闻言手一顿,那药瓶就差点月兑手落地。
北辰流亭见此,眸光闪烁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
“那我岂不是要成老妖婆?!”容轻羽突然说,语气里不无忌惮。
北辰流亭听得一愣,继而笑道:“没关系,只要是你,我照样抢着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