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的雍博文大天师缓缓走入场中。
前方是汹涌的黑色鬼潮,正欲冲出地狱择人而噬。
左侧是刚刚加入酱油党,打算强力围观这场即将生惨剧的法师代表团。
雍博文单枪匹马,孤独地拦在了地狱之门前。
卢向北有些恼火地回头低问:“谁翻译给他听的?”
雍大天师对日语那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若没有人翻译给他听,根本不可能明白刚刚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他可能会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但等他猜到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那数万役鬼一旦冲出地狱之门,其势如潮,绝非单枪匹马可以阻挡,即使是八叶枯木这等高手也不行,想雍大天师不会傻到螳臂挡车,自行上前送死。
可眼下情况却是大大不同。
役鬼尚在地狱之门那边,阵势无法展开,雍博文只需像八叶枯木那样堵住地狱之门,就可以阻止役鬼大军的行动。当然,他是阻止不了多少,可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卢向北已经签订了合约,表明绝不会阻挡织田信长的这次复仇行动,而雍博文是他这方面的人,一旦出面阻拦,织田信长很有可能会认为他们违反约定,对以后的合作造成极不利的影响。二是,一旦双方展开对峙,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雍博文是法师协会的大天师,次此行动前,鱼承世反复叮嘱过要确保这位大天师的安全,卢向北对中华法师协会的主席不感冒,世界法师联合会的理事长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做为老板的鱼承世的话,那可绝不能违背,所以雍博文真要出手,卢向北将陷入一种无法抉择的两难境地,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也将是最不利的局面。
“是我。”一个法师有些心虚地道,“刚才大天师让我翻译给他听,我想他是自己人,地位又在那里,也不用瞒他,所以就翻译了……”
卢向北低骂道:“没脑子,他根本不是公司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自己人!”在卢大队的心目中,对于自己人定义的相当严格,除非是承世术法物品制造公司的成员,否则不管你是法师协会多高级别的会员,跟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密切,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朋友、战友,而不能算是自己人!
织田信长策住战马,凝视着这人间的术法高手,却并没有对着雍博文说话,而是转向卢向北,“上国法师,这是何意?”其实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又在地狱磨炼数百年,有道是人老精鬼老灵,他是又精又灵,只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所以他不对雍博文说话,当然说了雍大天师也听不懂,而是对签订合约的卢向北问话,这是摆出个姿态,给对方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也是让卢向北向自己表态,万一他们内部解决不了,那他们要怎么办?虽然对面的法师术法高强,一身符箓之术鬼神莫测,可终究势单力孤,如果那边法器犀利的大队人马不出手,那他只要挥军进攻,就完全可以冲破这法术的阻拦。织田信长问完之后,目光又落回到雍博文身上,颇有些玩味地打量着他,心中暗自猜测,这法师是真傻还是太天真,居然想要孤身一人阻挡他数万役鬼前进的步伐。
“真是天真啊,不过很有意思的一个人。”织田信长还挺欣赏雍博文这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当年他仗以成名跃上日本战国舞台的狭桶间一战,就是在所有人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以少击多战而胜之,与雍博文此时的情形差相仿佛,很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觉。
“请稍等一下。”织田信长的姿态让卢向北松了口气,转头对雍博文道,“大天师,请过来一下,我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你在那里很危险!”
雍博文摇头,脸上没有愤怒,只有难言的疲惫,“不用商量了,我不会同意你的做法。我们身为法师,捉鬼驱邪是天职,是本份,怎么可以坐视鬼怪害人而置之不理。人间的纷争是一回事,放任群鬼杀戳又是另一回事。这数万役鬼冲出去,死的不仅仅是高野山上下的法师或是真言宗和尚,还有无数普通人。鬼军一过,生灵涂炭,他们又有何罪过,要承受这鬼害之苦!”
卢向北叹息道:“大天师,这是真言宗的罪孽,有因即有果!况且,这是日本,不是国内,我们没有必要为了日本人冒险,就算是我们动手,弹药有限,也阻挡不了这数万役鬼。这是唯一的选择!”
雍博文嘿嘿笑道:“你不用骗我,弹药有限?我观察过,你们应该是用了茅山秘传的搬运法阵,所有弹药都是从一个不在此地的军火库中提供,我想以鱼主席行事的做风,肯定应该安排了人给你们不停补充弹药!”对于茅山秘传的搬运法阵,雍博文还是从鱼纯冰那堪比机器猫次元袋的随身包上得到的了解,想这次行动如此危险重要,这等高级装备鱼承世必是给他们全员配备,所以在众法师身上根本就看不到沉重的子弹袋,而是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个四方形的小口袋,所有的弹药都是从那口袋里不停地往外拿,以那袋子的容量,如果没什么猫腻的话,子弹早就用光了,怎么可能坚持到这里?
“至于这里是日本这种说法……我也不喜欢广义上日本人,可我不想像某些日本人那样禽兽般的毫无人生,普通的日本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使鬼害人是我们法师最大的禁忌……我不能坐视不管!”
雍博文顿了顿,道:“卢队长,我知道你身负重任,也不愿意让你为难,你要是不想管这事,可以在一旁看着,不用出手。我自己就可以!”
开玩笑,真要动手,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春城法师协会的希望之星死在这里不成?
卢向北心中大骂这小子狡猾分明就是想扯他们一起进去,却不知雍博文根本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天师,不要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卢向北一看雍博文说完话,就从身边往外飞符纸,连忙大声劝着,快步走过去。
“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卢队长,我有句话还想说。”雍博文看着卢向北道,“不管时代怎么变,社会怎么展,我们都是法师,不能忘本,如果不去捉鬼驱邪,反而与他们同流合污危害人间,又有什么资格称为法师?要我们这些法师还有什么用?”
卢向北不敢看雍博文的双眼,缓缓垂下头,走近雍博文身边,低声道:“雍大天师,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是一个法师啊,这点良心还是有的……”说未说完,却突地一翻手捉住雍博文的双手,大吼道:“可是,时代已经变了,大天师不要做傻事!”从他身后忽啦啦跳出六七个人来,齐齐伸手,有抓胳膊的,有抱腿的,有扳肩膀的,有搂脑袋的,同时力,当场将雍大天师给扳倒在地。
雍博文怒喝道:“放开我,不然我动手了!”
自然不会有法师听他的,七手八脚将他举起来就往边上跑。
忽听噼啪一声大响,电光闪烁,一众法师同时倒跌出去,满身青烟直冒,却是雍博文使出五雷护身咒,这咒法一出神鬼辟易,当真威力无穷。
雍博文电飞众法师,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落地,刷地掏出一叠符来,喝道:“别逼我……”
卢向北不等他说完话,噌地跳起来,捏咒念诀,地面突地冒出好大一根树藤,将雍博文结结实实缠在中间。雍博文火符一祭,登时把那树藤烧得干干净净。
其它法师借此机会纷纷跳起,各自掐诀念咒,这是内部斗争,自是不能用术法枪炮这种致命武器,只能靠自身修为来行事,众法师用的都是非致命法术,一旦动,什么致晕致幻致麻致软之类的,统统往雍大天师身使,还有祭出绳子带子之类法器去缠他。
雍博文怒喝一声,符纸纷飞,就欲火拼众法师。
便在此时,雍博文背后空中突地嘶啦一声,裂开一个黑色的大口子,一只手自口子里伸出,一把揪住雍博文的衣领,扯着他就往那口子里拉。
雍博文大惊,反手打出一道五雷护身中,击在那手中电光噼啦,可那手却纹丝不动,仿佛毫不受影响。
卢向北一看事情不对劲,顾不得再念咒,上前一把抱住已经被扯得双脚离地的雍博文,喝道:“阻止他!”众法师一拥而上,有对着那只手施展杀招的,有上前帮忙拉人的,还有急忙掏枪拔刀的,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黑口子里传来哼的一声,那只拎着雍博文的手抖了抖,就好像在抖件单薄衣服一样,雍博文的身体不由自动地剧烈颤抖,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顺着雍博文的身体出,将那一众拉扯着雍博文的法师全都抖落跌出,跟着往回一拉,一下便雍博文拉进黑口子中。卢向北落地即起,怒吼一声,并剑指向前一点,一道乌光自袖中飞出,直射进黑口子。
那黑口子中传来一声叹息,便听叮的一声轻响,乌光自黑口子里弹出,不偏不倚地直射回卢向北的袖中,便听那黑口子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是郑泰丰的门下传人吧,我不会伤害他,暂时带走,省得他碍你的事情!”
卢向北就是一愣,郑泰丰那是他师门中师爷辈的人物,据说清末时也是横行天下的著名法师,后来却死在了一次与一个英国法师的对决当中,一直被门中视为奇耻辱,所以到现在整个门派都对欧美法师没有任何好感。这人只从他所使法器上就看出他的师承并且随口道出郑泰丰这百年前人物的名字,显然与师门渊源极深。
只这么一愣,那黑口子攸地就消失了。这下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追之不急,卢向北只得按下心头焦燥不安,与众法师退回到阵营当中,向着织田信长挥了挥手。
织田信长长笑一声,挥动旗帜,蓄势多时的役鬼呼啸着冲出地狱之门,踏过满地岩浆,直奔人间而去。
黑色鬼潮就在脚下如同洪流般滚滚而去。
雍博文看得清清楚楚,却无能为力,不禁恼火异常,奋力挣扎大叫:“放开我!”
他现在的处境相当奇怪,似乎被拉进了一个悬在空中的玻璃屋子里,四下透明,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间情形,可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那个拉着他领子的人也不知道处在什么位置,他往身后连施了好几个五雷护身咒,却是毫无作用,就好像身后根本没人一样。
“真是愚蠢!”
那人突地一松手,雍博文双足一着地,立刻转身掷符。那人抬手一抓,飞出去的纸符就攸攸地全都飞进他的掌中。雍博文喝地一声“破”,那人满掌的纸符同时闪起一末火光,刹时间电闪雷鸣火舞冰飞,整个空间乌烟瘴气一团混乱。
“有意思!”
烟尘之中,就听那人沉声道:“你这符箓之术,是跟谁学的?”
雍博文捏符凝立,喝道:“我这是天师北派正宗符法!快快放我出去,不然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
“天师北派?从来没听说过。”那人顿了顿,又道,“我见识过张恩傅的手段,他的符箓与你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路数,你不是天师派的!”
雍博文大怒道:“我天师派法术博大精深,你这邪门歪道知道什么!”
“我是歪门邪道?”
那人嘿嘿冷笑两声,烟雾突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雍博文这才把那人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禁一愣,道:“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算命瞎子打扮的大日金刚濮阳海!前些时候为了捉雍博文,真言宗和圣恒集团大动干戈,唯有他这孤家寡人的大日金刚没有动静,万想不到他居然在这里突然出手,把雍博文给掳了来,当真是高人了得,出手必中,与他比起来真言宗和圣恒集团虽然人多势众,却是失败到家了。
“天师派的符箓术主要是捉鬼驱邪,用来对付精怪妖魔,对人是不大好使的。可你这符箓犀利无比,杀气凌人,分明就是杀人的法术,倒是像当年太平道一派。不过,太平道的人清末时在与真言宗的战斗中都已经死光了,这一派的道术已经失去……”
濮阳海说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说这些干什么,跟我都没有任何相干。来,小子,我们今天就把那日真言宗没做完的法事做完,看看你是不是青龙金胎。”
雍博文怒道:“外面群鬼出动,就要去杀伤害人,做为术法中人,我们现最要紧做的事情,就是去阻止群鬼害人,哪有工夫搞什么身份认定?”
濮阳海奇怪地盯着雍博文道:“你的本事虽然不错,可想自己阻止数万役鬼还是不行吧,你下去不是送死吗?”
雍博文大义凛然地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不可而为而为之!我身为天师派法师,捉鬼驱邪是我的本份……”
濮阳海道:“谁教你的这些?天师派什么时候把捉鬼驱邪当成本份了?张天师当年为了统合道教,以正一派为尊,曾经役使都天十六旗的地狱凶鬼进攻丹霞山,把不服他的丹霞宗上下三百多口杀得干干净净,又因青城派与他做对,而放任丰都诸鬼王在四川大肆屠戳,那时候可没听张天师说什么捉鬼驱邪是本份这句话。”
雍博文却不知自家祖师当年还有这等光棍行径,登时被噎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勉强道:“那也是事出有因……”
“今天这役鬼祸世也是事出有因。真言宗当年造下业果,今日报偿而已。”
濮阳海道:“清季民国时,真言宗配合日本陆军攻略朝鲜与东北,民国十八年,曾在东北老窝河子与太平宗诸道大战,八叶枯木就是在那一战中月兑颖而出,名震天下,当时他以密宗掌鬼秘术唤出地狱东道数千食人饿鬼,吞噬老窝河子周遭数百里范围内生灵,害死无辜数以万计,那时造下的业果便要在今日偿还。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八叶枯木深知此理,可仍一意孤行,因今日之事而死的日本人都是那日恶行之果,说起来都是八叶枯木害死的,他一个日本和尚自己都不在乎本国人的性命,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这大日金刚说话干巴巴地,离雄辩之辈相去甚远,可这一翻话说来,全部基于事实,让雍博文辩无可辩,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勉强道:“不管怎么样,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袖手不管,大丈夫当有所有所不为,我这辈子学的东西都在教我……”
濮阳海不耐烦地摆手道:“真是个榆木疙瘩,既然这样,我们快点开始,确认完成之后,也不耽误你去送死。”说完上前一步,抬手按在雍博文额顶,诵道:“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怛羅吒阿謨伽戰拏摩賀路灑儜娑頗吒野吽怛羅麼野吽怛羅吒……”
雍博文本来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见他迈步抬手,就想躲开,明明濮阳海的动作根本不快,可等他刚想躲闪,那手已经按在脑袋上,整个身体立时不再听使唤,只以为又要出什么幻象异境,甚至做好了再跳出来个美女搞上一次准备。
可谁知道,除了听到濮阳海念咒,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
念得片刻,濮阳海松开手,一脸失望地道:“你不是青龙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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