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九章 杂种骡子红丝绸

作者 : 张金良

满仓瞪着眼张着嘴,浑身颤颤着不知如何是好。爬在满仓背上的早来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炳中扔掉耪镢抱起早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怕啥,打死活该,和它主儿家一个**样儿,净干些操蛋事儿。”

不想那放牛的早飞也似地叫来了世喜,炳中说话时世喜刚从坡下露头,刚才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一边摆开打架的架势,一边吼叫着向王炳中走了过来:“才刚刚儿屙唚的啥?再放一遍俺听听,倒看看放大屁能不能使死人!”

炳中放下儿子,不紧不慢地又抄起那把耪镢,笑眯眯地指着躺在地下的牛,对世喜说:“你和它煮到锅里一个味儿,今儿个一块儿拾掇了算了!”

赵世喜登时站住,一对小眼睛看看地上浑身打颤的牛,又看看人高马大的炳中,两只瘦削的肩膀向上耸了几耸,心里早已凉了半截,哆哆嗦嗦地指着炳中:“好汉还不给牛治气呢,你——你,打狗还看主人面儿呢!你——杨老歪的队伍,——俺找恁(当地口语,舌中贴上腭再按“en”发出的那个音,你、你的或你们的意思)爹。”跺了跺脚扭走了。

那牛哆嗦了一阵子后,竟“哞——”地叫了一声,哆哆嗦嗦站起来后又扑通一声摔倒,反复了几次后,才晃晃荡荡地立稳了,又过了一会儿,醉酒一般地梗着脖子,竟趔趔趄趄地走了。满仓这才出了一口长气:“这牲口——就是壮,比人壮,七条命呢,——真壮!真壮!”

后来世喜到底找了炳中的父亲王维贵,扛走了半布袋棉籽饼子。

不想石堰下边的赵世喜又被他撞见,同样干着花斑牛一样的不顺眼勾当,心中就深恨不已,忽然有一种碰上个劁猪骟蛋的强烈渴望:手里招摇的红布条往腰间一掖,一双大脚死死地踏着那个绝望地干嚎的畜生,明晃晃的小弯刀日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寒光,轻轻一挥,两个白生生的东西就挤了出来,再一挥,白东西就不见了,——世上就多了一个安稳终生的生灵。

当他的那个想法和蓝天上的白云一起飞走之后,就开始恼恨自己大清早撞见了不吉利的霉事,他思谋着,得先破破再说,于是在那块大石头后边解开腰带撒了一泡尿,系上裤带后,抓了一大把湿漉漉的泥向堰下扔去。不曾想在他尿的时候,哗啦啦的响声早被下边的两个听见,扔下尿泥的时候,世喜早拉着那个“红丝绸”兔子一样地跑了,炳中只看见了两个摇摇摆摆的。

炳中一边拍打着手上的尿泥,一边往回走,红绸女子唱的那个荡魂销骨的韵律竟然在心头久久不散,虽然没有仔细地看那个“红丝绸”,他甚至能通过那穿胸透肺的歌声想象出那女子的俊美模样,心中忽然升起对赵世喜的许多嫉妒来,想起在花斑牛头上的那个颇为潇洒的一击,他整个的身心就似乎有些亢奋,赵世喜撅着奔跑的样子,使他想起来有些好笑。他想赵世喜肯定看清了自己,那女子说不定也看到了他撒尿的雄姿,心里不免得意洋洋起来,随着涌向心头的欢快,他下定决心晚上要到西屋睡。

炳中为了抄近道,便从静峦寺后边经过,两个小尼僧从寺院的地里一人割了一篮的青菜,低着头快步地向庙中去,看来她们要准备一日一食的斋饭。看着快步而去的两个尼僧,炳中忍不住大吼一声,并且兴味十足地将那个檀木拐杖在头顶呼呼生风地抡了几圈,临拐寺院的红石墙角时,他看到一个小尼僧斜着脸冲他这边啐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便来到村西一个叫野寨的地方,一块一块苍黄的土地,三三两两的人们穿梭如织般地忙碌着。这里有他的地,自从去年买下一块后,在野寨这个地方,他家的地已连成一片,远处两个人正在耩地,他一眼先认出了自家的青花骡子,那是前年那匹大红鬃马生的,十足的马骡。

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品种,母马和公驴杂交繁育的后代叫马骡,一般个头大力气足,母驴和公马杂交的后代是驴骡,多数个头较小,力气比驴大而比马小。骡子和骡子无论如何折腾是再不能生养的,大坡地人在嘲讽某些无用的东西时总爱说:骒骡子——摆设。

王炳中看着自己的青花骡子,一种自豪便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家和赵世喜家一样的马骡,自己家的却比赵家的那头骡子整整高出一头来,真是天晓得!那赵家的马骡怎样变成了驴骡!

林满仓扶着耧,和他帮耧的是临时的短工。满仓不时吆喝着牲口和牵牲口的短工:“唷吁——逮逮。”“唷吁”是叫牲口,“逮逮”是说短工,合起来的意思是:向左走点儿,拉紧笼头。

三条腿的耧随着满仓的吆喝和左右摆动,咕哩咕咚地向前涌动,耧铧划出三条不深不浅的土沟,耧腿上紧挨耧铧的三个漏口便随着摇晃将籽种均匀地撒入沟内,用麻绳拴在两条耧腿上的沉甸甸的泼拉棒,跳舞一般地上下跳跃着,跳跃的过程中,将耧铧拌起的坷垃打碎,再将耧铧和划到沟外的土重新添回沟内盖住籽种。

“喔哈——推着点儿”,满仓又在发着口令,这次却正相反,意思是:向右来点儿,推住骡子头往右走着点儿,已经向左偏了。

林满仓是一个种地好手,如有一个好牵墒的,耩出的地不仅均匀,而且那垄背和垄沟笔直如一条条长线。他的确是个犁、耧、耙、耩、放滚扬场,凡农活都拿得出手的庄稼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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