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十章 给山花肚里塞个棉花包

作者 : 张金良

周大中龇牙咧嘴地摆着手说:“罢了!罢了!抱着别人的孩子往井里填不心疼!那事儿咋能恁的作弄?大年五更屙了一炕!屙了一炕!”

赵老拐掀开笼屉掰下半块窝头,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屙啥一炕,本事不大,嘴倒挺快!背个磨扇不知道沉,扛个鸡毛儿也不觉得轻。小鸡儿还没长出翅膀尖儿就想吃鸡蛋,屙屎也得给腾个空儿。”

大中和老等听了老拐一阵抢白,不知是喜还是忧,一脸迷茫地看着老拐不说话。老拐把半个窝头吃下去后,又就着勺子喝了两勺米汤,他用手抹了抹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后,说:“傻了吧?给俺说说,安排长夜隔儿黄夜啥情形儿,翻脸了没有?”

大中想了想说:“脸倒没翻,还安慰了山花儿一会子,高高兴兴走的,走的时候还叫山花儿今儿个早点儿训练去。”

赵老拐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这事儿成是成了,不过安排长有点儿急,他想拿手去抓火炉里的花生豆儿吃呢!”

大中两口子很是着急,问究竟啥意思,老拐鼻子里哼哼着,一副看不上的样子说:“才刚刚儿还想跷跷蹊蹊地给俺话头儿听呢,嘿!——恁家娘们儿,连个窝头儿也蒸不好!——俺给恁俩人说,这安排长是解放军的人,这解放军可不是国民党的兵,严格着呢,夜隔儿黄夜的事儿没几天就传出去了,真叫上头儿知道了,不把他姓安的一撸到底才怪!”

当日上午,周大中就找到了部队领导,说安排长和闺女两厢情愿要求结婚,看手续咋办,部队的领军说安排长正在办理转业的手续,以后的事可以和地方政府联系。周大中又找到了区公所,所里一位姓苏的区长接待了他,说谁的事最好叫谁自己办。

大中一路往回走一边想,这事倒是张扬了出去,安排长是没啥事了,万一他反悔岂不坏了闺女的名声!

回到家后就叫老等去把老拐找了来,大中说了一下见到的人和答复的话,最后惴惴不安地说老拐:“这一碗水算是全泼出去了,万一人家不答应,弄个鸡飞蛋打,可不是闹着耍的事吔。”

赵老拐想也没想,说:“吓死他!要是敢给翻跟头儿,叫山花肚里塞个棉花包,俺领着告他去!”看到大中夫妻一脸窘窘的样子,老拐又说:“谁敢解开咱裤腰带儿模模?就这的吧,以后的事儿俺全包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去弄俩好菜儿,今儿先把这喜酒儿喝了。”

韩老等喜喜欢欢地到街上买了半个猪肺,打了一斤散酒,老拐嚷嚷着:“这好的事儿,也舍不得流点脓出点血。”韩老等把大中叫到门外,大中掰着她的指头一样样地安置好,老等才战战兢兢地按着记在手指头上的东西,一两不多一样不少地买了回来。

大中陪着老拐边吃边喝,韩老等一直如鲠在喉似地不舒服,——这一顿饭钱,足够她全家吃上一个月!多少年来,周家无与伦比的勤快和节俭,早令他习以为常并浸入到骨髓里了。

从她来到周家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是谁,吃完饭的饭碗里绝不允许留下一个米粒,泔水桶里也绝看不见一个油滴。开始时她很不习惯周家那淡而无味的炒菜,即使咸菜水里熬出的盐巴,也绝不允许多放丁点儿。后来的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才让她知道了其中的奥妙,——只有那些少放了盐的菜才会吃得更少。那时候她已生了山花,她娘家的嫂子领了两个孩子来赶庙会,她香生生地熬的一大锅烩菜,几乎给吃了个精光,嫂嫂走后,大中蹦着跳着,大骂她是个败家的女人,她稍微辩解几句,差点叫周大中再一次给赶回娘家去。

周家的人,三岁的孩子都悭吝无比,周家收割后的地,绝对不会留下一支麦穗给人捡了去。

雷月琴疯了以后,王炳中有好些日子不出门,能叫满仓做的活自己也绝不再动手,廷妮儿除了看两个孩子之外,还忙着家里的所有活计,会来虽能歪歪扭扭地自己跑着玩耍,但小孩子跑起来不论高低也不管深浅,不能长时间离人,丑妮学刚会走路不久,正在最累人的时候,廷妮儿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即使从小吃惯了苦,一天到头也有点支撑不住,月琴疯疯癫癫的,有时在家有时睡在外头。

一日王炳中自己灌了半坛闷酒后,看见廷妮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姐姐吔,今儿你认俺当你兄弟吧,俺爹在的时候儿,就把你当闺女看,俺连个说话儿的亲人也没有了,你哪儿也嫑去,只要俺不死,这个家你就当成你自己家吧!”廷妮儿抱了一个拉了一个,放下会来后一手抱着丑妮一手搂着炳中的头说:“傻兄弟,吓着孩子咧,姐姐哪儿也不去,这儿早就是姐姐的家了。”

山花和安排长的事传开之后,早来又躺倒不动了,王炳中虽然嘴上说着“茄把子吊不死人”,但早来的郁郁寡欢,使他又想起了至死都没有说一句话的牛文英,那个最爱拿手模他后脑勺的女人,她离开以后,王家仿佛从此便慢慢地拉上了谢幕的布幔,锣不再响,鼓不再敲,在此处聚拢着的人,转瞬之间就四处迸散了,——她为王家竭尽全力撑起来的那片天,从此,便风雨飘摇千疮百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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