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巧的地本来种得就迟，加上又是临时拼凑做出来得活，地里水肥又不到，原本羸弱的庄稼苗自然就没有个好长相，由于劳动力少，一个个朝天椒一般的小穗也不能及时收回来。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男人蛤蟆打小就有哮喘的病根，担担水也上气不接下气，巧巧满月复的烦躁自然也不会永远憋在自己的肚里。依蛤蟆自身的条件，倒向来是件经摔受扳的物儿，但时间长了，兔子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这天，巧巧担了一担水回来，蛤蟆本想帮个忙，巧巧正要弯腰放下，蛤蟆就提了前边的一只桶，意思是早早接住倒到水缸里，不想摘下了前边的水桶，后边的那桶水就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撒了一地。巧巧刚穿上的一双新棉鞋也给溅了个**，巧巧急得耳朵眼里都要往外冒火星，用手指点着蛤蟆的鼻子骂：“长眼尿尿嘞？要你个男人做啥？男人的活儿一样儿也做不来？就比死人多喘了一口气儿？老天爷咋往你肩膀上给安了个头！去去去！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儿死了算了，也叫俺早早儿割断那根儿筋！”
蛤蟆一脸的青筋暴起老高，大嘴唇一抖一抖的，像刚挨了一顿暴打的猩猩：“你，你，你周巧巧，啥，啥时候儿还把俺当——当过你男人？你想给谁高兴就给谁高兴，想啥时候儿高兴就啥时候儿高兴，浪.叫得不是个人声儿，浪够了就叫俺给你捶胳膊捏腿儿，仨俩月想起来了才轮着俺喝碗儿剩饭，——剩饭也不管饱！就，就，就半碗儿酸饭！俺，——哎，叫俺死，俺就不死！那背屈人常在，俺就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圆瞪着眼儿，眼睁睁看着高粱杆儿里边儿的那块床板儿啥时候儿折了窝死你！”
蛤蟆不知哪儿冒出来一股阳刚十足的雄壮，他把手里提的那只桶“咣——当”往地下一放，又往地下呸地唾了一口，拍拍手一摇一摇地出去了。
周巧巧自己在家里哭了一通，儿子小宝才五六岁，听懂听不懂的也跟着“哇——哇”地哭，唾沫鼻子眼泪抹杠了一身。巧巧止住哭后在火上烧了两壶水，给小宝烫了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脚，擀了一碗面片汤叫小宝吃了，天擦黑的时候反锁上了门，转悠到村北的旱池就跳了进去。
也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沾了冬天穿了棉衣的光，跳下去的周巧巧冒了一顿水泡儿之后就翻了上来，她天旋地转地喝了一肚子凉水，恰好又叫屁三撞见了就给捞了上来。
捞上来一看是巧巧，屁三当时着实有些急：“哎哟！——就这巧，又叫俺个倒霉鬼碰见了，你恁娘x想死也没找对时候儿，你恁娘x巧巧没娶的时候儿，就舍不得把这巧事儿丢给俺？——这这这，咋说俺也总不能再给扔进去吧，哎呀，——周巧巧你个烂，你就是一泡屎，俺就是狗？天理良心，天理良心！俺屁三连你个屁味儿也没闻过……”
屁三叫苦连天地用指头戳指着巧巧瞎数念，恰好陈宝妮正担了一担空桶来担水，屁三还在蹦着跳着数落着：“你死！你死！你吓唬谁，咋也讹不住俺，你死！你死！俺就看看你那些个相好儿的，他哪个舍得来哭你一声儿……”
宝妮抽出担杖朝屁三的打了过去：“俺打死你个屁三，人都死了！还不快背上找先生！”
屁三猛然醒悟过来，拽住巧巧的两只胳膊试了几下没有背起来，扭过头说：“快抽（——），这死沉死沉，死人就是沉，一个人能弄动？你可给俺当证明人，可不是俺急着要背。”屁三一溜小跑地跑了多远后又喊：“陈宝妮，谁要再说俺带臭味儿的东西儿都吃，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屁三一路喊叫一路狂奔，周巧巧爬在他的背上一颠簸，肚子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
宝妮早跑着告诉了先生，先生在门口远远地喊叫：“屁三！屁三你个龟孙儿，扛住肚跑！”
屁三使劲儿一颠，就把周巧巧颠到了肩膀头上，满肚的水就哗啦啦地向外流，宝妮拽着屁三又转了两圈后，就听巧巧哼了一声，往地下一放，她就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又吐出了一大口水，然后揪着头发哭叫起来。
巧巧的公公已去世了，又没有近门的本家，孩子还不懂事，蛤蟆急慌慌地赶来了后，叫巧巧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怕巧巧再咬他这个“不流脓不出血”的男人，一直远远地抱着头蹲着不敢近前，巧巧又不回家，先生给屁三说：“你就好人做到底，人眼下也没啥事儿了，你还得给背走。”
屁三着急地瞪着眼说：“你当那是个啥？是恁家的算盘珠子？想拨拉到哪儿就拨拉到哪儿？那是砒霜细辛！使不好就真要命了！俺背着人家个娘们儿满街跑，以后哪个黄花儿闺女还要俺？”先生甩着算盘珠子说：“嗨！俺还真给屁三计划了一个，这闺女一摇一摇叫海棠儿，俩小手儿俩小脚儿，留着一个独根辫儿，穿了一身黑绸缎儿，生孩儿论窝儿不论个儿。”
屁三一时没有翻过点儿来，皱着眉头问：“说啥，你说啥？”
周巧巧死不回家，又没有别的去处，大家商量着就把她送到了乡里来。安乡长给巧巧找了一间房子临时住着。他给乡里的人说，总不能眼看着出了人命，住两天再说，她家还有孩子，过几天不用撵自己就走了，母牛离不开犊儿呢。
不想周巧巧住在乡里就是不走了，已近两个月的光景，却从来也不提要走的事。蛤蟆每天把小宝送来，瞅着巧巧接住孩子后，就自己在乡门口蹲着或圪蹴一会儿就走了，天黑的时候就再把孩子接回去。小宝倒也听话，和巧巧说着笑着，咯咯咯的笑声像枝头欢乐无忧的小鸟。巧巧倒也不闲，帮人洗洗衣裳缝缝衣被扫扫院落，撵一撵来院子里悠闲玩耍的孩子，没有零碎活的时候，就去邻居家借来镢头，在大院的南墙根刨了一亩的地，说来年种个韭菜小葱儿啥的，够乡里的几个人吃了。有人劝她回去，她总不同意，她说想通了，再不跳旱池也不跳井了，要死也得死在**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