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全看了狐仙一眼就感觉浑身冰凉颤抖不止。或许因为小彩给狐仙说了他是二楞叔叔的缘故,狐仙给大全也笑了、也醉了、还羞了,鼻音里的那个招呼倒也得体周到荡悠悠地脆,大全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个情种,但时间久了也能疯。
大全给二楞说,一百单八将里有个林冲,那也是个软蛋毬,你记仔细了,他的那个媳妇儿,太叫那个高衙内放不下了。二楞把他的满头黄卷毛搔弄了无数遍后,斜眼看着大全说:“叔叔!呵呵,——叔叔,这,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掐短不是?”
医生要是当久了,都能知道哪个病人不太好了;大全看了二楞的神情,也知道侄子拔不出腿了。但他没有办法,他总不能给侄子说,咋?!你也想种上茄子收北瓜?
想了又想之后,他给儿媳小彩坦言了:“二楞的那个事儿,最好嫑说了,——那,那俩人就不相称,魏老大头上戴顶呢子大礼帽,那看见的人三伏天都得穿棉袄!”
小彩想了想,说:“爹!你看走眼了,那就是顶破毡帽,二楞知道,这边儿不嫌那边儿秃,那边儿也不嫌这边儿瞎,——要不,二楞,你看,——叫人家自己说。”
后来,二楞把狐仙还是娶了。
后来,大全实实地羡慕做空心挂面的武老栓的福大无边。
武老栓一生倔强像一头永不谙人事的毛驴,二十斤挂面却轻松地换回一个儿子武小魁,大坡地的人谁都知道,小魁终日思谋着别人家的媳妇,就像庄稼主儿骑在树杈上看着别人播种和收割,就像傻二小露着蛋`子拍着双手呼叫着东洋美女。——是个比驴还蠢比鸡还贱的东西。
武老栓却总也不闻不问,他的裤裆里就从来没放过一个响亮的屁,日日做他的空心挂面,就不知道面盆子和不出个一儿半女来,二十斤挂面换来的儿子白白地成了摆设,成了一个骒骡子的,——样样式式的一个物件儿,却不能给武老栓做出一件样样式式的事儿!于是大家就都相信:便宜没好货,好货就不能便宜!
小魁仍然整日钻到戏中去,尤其是那些哀婉忧伤的调子,换了不少大闺女小媳妇的眼泪,吼起来能把人的肠子掀翻,他就没有想一想,那些女人们哭过笑过之后,照样能找到自己家的门槛,仍然一个个高高兴兴地钻到自家男人的肚底下去。好心的刘大全曾恶狠狠地骂过“杂毛武老栓”,骂过之后再诅咒一番那个五魂不全的武小魁。
雷月琴疯了两年后,武小魁已是三十的人,不知开州的一个独苗闺女犯了哪门子邪,愣是让小魁一嗓子把魂儿给勾了去,鬼使神差地跟着剧团到了大坡地,开始的时候小魁也不甚同意,他还在恋着挂在树上的那一颗干枯的枣。武老栓终于急了,他把饧好的一大盆四十多斤的稀面全扣到了头上去,五官都给糊了个严严实实,老栓喘不过气来,憋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屙了一裤子的屎,一缸的水把他给冲洗干净之后,落下了个动不动就打喷嚏的毛病。
那闺女叫秀秀,爹娘都是挣工资的主儿,那天她去住姥娘家,恰好碰见了武小魁的丝弦戏,就陷入到他的泥潭里出不来了,许多人问武老栓修了哪辈子的德,白拾了个儿子不说,大风还给他刮来一个玲珑似玉的俏儿媳妇。秀秀比小魁小整十岁,老栓一脸的阳光灿烂,打着喷嚏说:“咋,武姓还出过皇帝嘞,咱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儿在后边!”
后来的事也千真万确的证明了武老栓就是有山吹海擂的本钱。
秀秀跟了小魁,就像干涸的黄土地猛灌了一场透水,眨眼间就是一片的蓬勃兴旺,秀秀五年里生了三个孩子,他们是玉宝,玉来和玉香,既开花又结籽,三个孩子跟武小魁一模一样,都是四四方方的腮帮子上一对小酒窝,就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三块坯。
林先生说武老栓:“有多大的肚量,就有多大的福气!”
刘大全领着援朝在北圪台儿的角落里看人下棋,小魁拉着玉宝和玉来从夏官道慢慢地往石碾街走,雷月琴冷不丁地从边上跑了上去,一口咬住小魁的肩膀不松口,玉宝和玉来两个飞也似地回家报告去了,老栓拿了一张镰抱着玉香赶了来,秀秀在后边跟着,老栓给秀秀说你嫑动手,娘儿们要是跟娘儿们打,人家都就疑惑准是因为娘儿们的事,要不,准打不起来,传出去不好听,咱小魁就不是那种人。
可月琴咬着小魁的肩膀就是不松口,嘴角已流出血来,老栓拿着镰把乱舞了一阵,月琴咬得更紧,小魁呲牙咧嘴地就是不吭不动,老栓拿着镰把在月琴胳肢窝下一阵乱捅之后,月琴喊叫一声就松了嘴,跑到一边捡起一块石头扔过来后,哈哈笑着跑了。
秀秀捂着小魁血淋淋的肩膀头子给别人说:“看,待见小魁的人,可不止俺一个吔。”
刘大全穿透喉咙的那根骨刺就又顺着脖颈斜插下去,直插进他的心肺。
大全回去后就躺倒了,他跟他的孙子援朝说:“去,叫恁娘过来,就说恁爷爷快死了。”援朝吓得死命地嚎叫着,疯跑着去了。
小彩过来后抱着建朝,大全把头扭向一边说:“去给狗剩拍电报叫他转业回来,要回不来,你就去一趟部队给他说,一个月回不来,叫他到坟上找俺去!”
令刘大全感激涕零的是,刘狗剩不仅顺利地转业回来了,还给安排到乡里成了半月兑产干部,能挣钢墩儿(钢墩儿:硬币,此代指工资)还能挣工分儿。大全喜滋滋地站在北圪台儿上说:“俺小子是个腰挎双盒子炮的人!”
当狗剩喜庆洋洋地把一摞证书和奖章给小彩看时,小彩说:“丢着上供儿吧,又不顶吃,也不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