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厂卫掌握的信息,信王失踪案进展神速。礼部侍郎周治学等在京官员、河南巡按王奇瑜、山东两府的十几名地方官员等都牵涉此案。
首恶是谁?黄仁直想起张问的话,只惩首恶,这个有点难办了……按理周治学官又最大,他应该是首恶;但黄仁直又觉得河南巡按王奇瑜可能和信王有直接接触,对信王失踪负有最大的责任。
黄仁直左右思量,手里的毛笔拿起又放下,一时不知其解,便索性放在一边。
窗外的春|色引起了他的兴趣,此时已经进入四月间,窗外绿树阴阴,西官厅院子里的花草竞相生长,春意盎然,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自然的清香。
黄仁直望着窗外扬起头,下巴那一撮山羊胡便翘了起来。他又不由自主地伸手慢慢抚模,这撮胡须就像他最喜欢的宝贝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走到门口,躬身道:“禀黄大人,张夫人来衙门里了。”
张夫人自然就是张盈,黄仁直忙说道:“前面带路,老夫去迎接。”
黄仁直刚刚走出值房,就看见张盈一脸笑容走了过来,“也不是外人,黄先生不必出门相迎,我自己进来了。”
只见张盈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沈敬,另一个巧娘,经常跟在张盈身边的心月复之一。黄仁直抱拳向张盈和沈敬作礼,“三位值房里请。”
一路上几个人谈笑风生,十分轻松,这种轻松确实只有交情深厚的人才能体会到。黄仁直和张盈的交情确实是时日不短了,早在张问做知县的时候,他们就一文一武,跟随张问去上虞县赴任。
回忆起往事,黄仁直也禁不住叹道:“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啊,当年谁又知道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张盈淡淡笑道:“现在不好吗?当年黄先生只是一个落地老秀才,用点文墨求得一口生计,现在您可是朝廷三品重臣了……青史上也定然会留下二位的名字。”
听到青史留名,黄仁直忙拉了拉袍子,正然道:“天下建功立业者多也,老夫也没做出什么大事儿来,岂敢奢望青史留名?”
张盈不以为然地说道:“做臣子的,功劳再大能大过开国功臣?”
黄仁直听到这里顿时吃了一惊,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张盈的表情,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将房门轻轻掩上,然后走回来说道:“大人准备要称帝?”
张盈摇摇头叹道:“相公不同意,但我觉得我们的时机早就成熟了。当今天下,我们大权在握,劲敌凋零,根本没有谁有能耐反抗我们,相公不趁势君临天下,更待何时?”
听到不是张问的意思,黄仁直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张盈掌着玄衣卫,权力也不小,外面的人都怕她,但她的权力来源于张问这颗大树。
“大人是怕引起内乱。”黄仁直淡淡地说道,“况且现在信王也做不成皇帝了,咱们只要把这桩案子审理一遍,然后就可以重新找个傀儡了事,称帝这样的事儿还是缓图比较好。”
张盈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沈敬见状也劝道:“黄兄所言不无道理,越是有利的局面,咱们越应该沉住气。只要稳住现在的势头,待山西和南部三大屯军发展起来,我们手里又多了百万雄师,那时候办什么事儿的底气就更足了。”
张盈默然许久,又问道:“要多长时间?”
黄仁直想了想,说道:“至少三年。年前提出的屯军数目是一百万,如此庞大的军队,耗费巨大,必须在财政好转的基础上才可能实现。”
“三年时间能筹建一百万军队,其实很困难,老夫觉得新政虽然对财政恢复很强效,但不定是长久之计……”沈敬道。
黄仁直模着胡须道:“贤弟有所不知,新政大纲虽然是照地价收税,但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哪里有如此简单?地方官知道因地制宜制定出改良的政策,比如很多府县为了减少征收阻力,就弄出一种称为‘因地定价’的东西来,免得因地价太高导致地主入不敷出。当官的为了位置坐得稳,不可能完全不管缙绅百姓的死活。”
沈敬道:“受教受教,黄兄对地方政策真是了解不少。”
黄仁直笑道:“老夫以前当过钱粮师爷,这些东西自然要了解了解。”
沈敬低头沉思了一会,又对张盈沉声说道:“不管新政在地方上是如何贯彻的,总之是大大减少了地主的地租收入,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地主因为土地无利可图转而经商……站在沈碧瑶那边的官员很多可都是商贾出身,在商界的影响力很大。”
一个姓氏的人太多了,沈敬虽然姓沈,但和沈碧瑶没有一点亲戚关系。
黄仁直听罢也沉下脸说道:“朝廷新浙党官员和沈家的关系盘根错节,这个……夫人确实要防着一点。”
两个老头自然把朝廷格局看得很清楚,所以随意之间就说到了势力上来。
目前的朝廷,*的人以为是新党和三党并立党争,新党占有优势;但实际上三党早就没有能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现在的势力其实可以分为两大派系,也就是张问的后宫两党:沈碧瑶和张盈。
沈派有沈家商业势力和新浙党;张派也就是倾向正室夫人张盈的一些人,如黄仁直、沈敬、朱燮元,还有西大营的老将都是站在张盈这边的人。
这两党不仅在庙堂上争势,在张府后院的女人堆里也分了阵营争宠,阵营分化可谓日趋成熟。
……新政是向拥有土地的地主收税,显然会影响地主的收入;而人是趋利的,当投资土地无利可图的时候,有家产的人想增值,就会更大可能地投资商业,这时就会和商行遍布全国的沈氏财阀有接触,这就会在无形中为沈派增势。
张盈听罢两个老头的分析后说道:“新政在去年就开始施行了,现在说为沈家增势也于事无补,不过眼下我们倒是有一个喜讯。”
二人看着张盈,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张盈便小声说道:“太后有喜了,如果生的是男孩……”
黄仁直和沈敬面面相觑……
“这……这……”黄仁直无奈地说道,“大人未称帝之前,此事是绝对不能公开的。这种事儿老夫等不便谏言,夫人应该提醒大人,尽快把太后送到西苑养身,以免消息走漏。”
“我知道了。”张盈不以为然地说道。
而黄沈两个谋士无言以对,按理一旦张问称帝,太后就是前朝的太后,不应该再搅和进新的势力中,可偏偏太后是张盈的妹妹。
这时张盈又说道:“对了,今天我到你们这里来,是为信王失踪案送点东西。”她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模出一个册子,放到书案上。
“都察院御史杨聪叛变了三党,把他们布置安排信王进京的事儿全部都交代了,就记在这册子上,我想对黄先生审案有用。”
“多谢夫人。”黄仁直说罢拿起册子浏览起来,他一面看一面说,“这么说来,所有的事都是他们策划好的?”
张盈道:“都是礼部侍郎周治学从上到下一手安排的,涉案官员都有分工,一个都月兑不了干系。”
“如此老夫这案子就好办了。”黄仁直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还在想要杀一个人作为首恶,一时不知道拿谁开刀,现在马上有了人选。
……
五月初,黄仁直奉旨主持三司法开审“信王失踪案”,人证物证俱全,涉案官员二十余人,礼部侍郎周治学被判斩刑,其他官员或被流放,或被罢免,一时朝中三党的势力更微。
审案过程卷宗被刻印之后,通过官报的形式下达朝野,影响极大。由于案情清晰,信王失踪和三党有直接关系,一时舆情导向,三党为信王的事儿顶了很大一部分罪名。
本来张问一党就会不惜冒天下谴责去谋害信王,现在一番搅和,信王没有当上皇帝不能全怪张问一党了……人们悄悄谈起这件事时,多半认为是党争的结果,新党和三党,两边都不是好鸟。
这个结果让张问十分满意,因为从提出计谋到造成影响,都是黄仁直一手操办的,黄仁直立刻又被记了一个头功。不出一个月,他便升了一级,擢升为礼部侍郎,同时兼领“参议西官厅事”。
由于礼部仍然没有尚书,所以左侍郎最大,黄仁直这个侍郎实际上相当于部堂的权力。
一个秀才功名的人做到部堂级别,有明以来实在罕见,黄仁直老脸生光,光宗耀祖了一把。在他的湖广老家,上到布政使,下到知县,对黄仁直的族人都是恭敬有加。也有不少亲朋好友沾亲带故的人因为黄仁直的关系谋得了好生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做部堂大员的好处实在难以胜数……黄仁直还在内城买了一所大宅子,真正做起了大老爷。黄仁直的老朋友沈敬见到他也是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