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都城,听雨轩。
细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打在听雨轩上翘的散水上,水珠汇成细线,沿着浅黄色的琉璃瓦流向檐角小石狮子,然后又从石狮子微微张开的口中流下,飞落而下的水线构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把轩内轩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六月的季节,正值中洲南方的梅雨季节,在气候干燥的北方卫国属地,这个时令下雨却是不多见。卫王安崇厚见这雨水来的及时,幻想着秋收时忙碌的场景甚是高兴,于是带着一班文臣武将到听雨轩观雨。
卫国尚红,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公大臣都喜红色。此时卫王着一身玄红立于护栏处,放眼望着轩外雨中都城的大街小巷,身后站满了穿着浅红色的王公大臣们,把小小的听雨轩挤得满当当的。
“果真是好雨知时节,天佑我卫国!”卫王高叹一声,面带喜色的转回了身。
身后的大臣们都知道卫王的意思,这次魔族侵扰,东部沿海一带已成一片焦土,再加上军费庞大的开销,让并不像南方淳、吴等国一样富庶的卫国微微有些吃不消。如果不是这场及时雨,谁也不能保证战后的卫国能不能及时恢复元气。
“魔患已除,再加上这场大雨,百姓定能安居乐业。”卫王巡视了一圈站在身后王公大臣,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夏承的身上。“能有你们这样一班能臣干吏,孤王心头甚慰啊!要赏,每个人都要赏!”
一班大臣面露喜色,卫王出手阔绰在整个中洲所有的诸侯中是出了名的,别说是像今天这样赤旅凯旋,又偏逢天降甘露,就是平时朝堂进谏令卫王高兴,也能赏赐大臣们一些灵丹仙药的东西。虽然大臣们不像天机宫的道士或其他一些修道者痴迷升仙之道,但灵丹仙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诱惑也是不能抵挡的。
“国主太过赞誉,国主为民之情感动上天降下甘露,上将军武定乾坤摒除魔患,该居功之一二,吾等只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国主之赏吾等受之有愧啊!”为首一名老臣躬身,身后的大臣齐道“受之有愧”。
“如果天可怜见,那魔族也不能隔三差五为祸中洲。所以孤王和众位爱卿一样,不敢将这功劳归于自己。”卫王看了一眼夏承,“上将军夏承带兵荡平魔患该居首功,众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甚是,甚是。首功当属夏将军!”大臣们纷纷点头。
“夏承听封!”卫王突然提高嗓音,将大臣们的嘈杂压了下去。“进上将军夏承为定安侯,食邑七千户,赐玄红卫风衣一件,玄天宝剑一把,黄金千两,转灵仙丹二十枚,另赐佩剑上朝,殿前走马之权!”
如此大的手笔让站立在一侧的大臣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先不论佩剑上朝,殿前走马的特权,单单是加封的七千食邑,就让许多大臣心跳不已。上将军夏冕之前就食邑超过五千户,当属卫国第一,这次加封的七千食邑让他成为了真正的万户侯。不过卫王封赏的这些在大臣们看来也无可厚非,不单是夏承的确是卫国的支柱,更是因为卫国夏氏与国主安氏之间的关系。
卫王安氏一族本姓夏,与如今武贯中州的卫国赤旅统领夏氏乃属同宗,夏氏祖上源起草莽,后因武功晋升殿前金吾卫,被皇帝赐姓安,随后分封卫国。国名与姓氏同取一意,为的是保卫中州永世安宁。虽然已过百世,血缘早已淡化,但夏氏还是因为同宗为安氏出力,而安氏也给予了夏氏在卫国无人可比的权力。
与一旁大臣不同,卫王安崇厚的赏赐不但没让夏承高兴,反而让跪在地上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可能又要出大事了。果然,待他站起身卫王让大臣们离开,命内侍搬来了两把椅子,两人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后,卫王开了腔:“庭植,婶娘近日可好?”
“上了岁数,身子不如从前了,但还算硬朗。”
“哦。”安崇厚轻轻的点了下头,“如果没记错夏冕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吧,前些日子婶娘进宫还和我说起过他,听内臣们说他统领赤旅先锋营,令行禁止,很有你当年的模样!”
“回王爷,这场雨下过了就是三十九了!老人想念长孙这是自然,更何况她老人家也没有别的孙子可想了。”夏承声音低沉,多年来的魔族作乱让他五个儿子只剩下了长子夏冕。
“卫国欠你的太多了。”安崇厚看了一眼夏承,“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还叫我公辅!”
“臣不敢,倘若让其他臣子知道了臣不敬,上行下效,卫国可就——”
夏承没有说下去,却听见耳边飘来了一丝叹息:“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爬屋顶掏鸟窝,那会你就叫我公辅,我也叫你大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们却是国主与臣子的关系,放眼整个中州,我已经没有可以说贴心话的人了。”
“王爷是有什么心事?”从小相处,安崇厚心里有事还是没能逃过夏承的眼睛。
安崇厚点了点头:“连年来魔族作乱,各国诸侯或为自保,或为平乱,实力已经大大超出了皇室的控制范围。皇室之中那些达官显贵子弟组成的金吾卫和御林军,连山中的小毛贼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各国诸侯手中的大军?”
“王爷是在担心皇室?”
安崇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卫国之所以取卫字立国,就是为了保卫皇室,自卫建国起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都替皇室冲在了最前面,好比卫国是你赤旅的先锋营,诸侯是其它营,皇室是中军大帐。倘若其它营强大了,想要摆月兑中军大帐的控制,作为整个赤旅的统领来说,你该怎么办?”
“这个好办,把其它营的统领换上自己可以控制的。”夏承随便敷衍了一句,心里在琢磨安崇厚的话外音。
“可如果换不掉呢?”
“那就抓住他们在意的东西。”夏冕想了想,“至少控制整个赤旅中战力最强的先锋营,相互牵制,让其它几营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这样想,包括紫金殿上的皇帝。”安崇厚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封信,交到夏承手中:“长治城传来了皇帝的手谕,说为了维护中州安定,命各诸侯送长子前往帝都长治,学习治国安邦之策。理由有些勉强,但却没有办法拒绝。”
“是有些勉强!”夏承打开信看了一眼,又将信交还了安崇厚。
“你知道自安氏到我这里,已经是五代单传了,可偏偏我又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让牡丹去吧,她们年纪相仿,没有人会察觉出来。”安崇厚带着乞求的神色“我知道你也只有这一个孙女,但冕儿还年轻,让他担任殿前指挥使,不用上战场拼杀,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如果生出男孩咱们就结亲,让安夏两家成为一家。”
“这是国主的命令?”夏承声音低的吓人。
“不,是身为父亲的请求!”安崇厚把接过来的信又重重按在了夏承的手中,突然躬身拜了一拜。“这是进入长治的通行证。”
夏承把信紧紧的握在手中,“刚才说各营都想摆月兑中军大帐的控制,卫国这个先锋营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长治紫金殿上的人会怎么想,就算是我想做受控制的先锋营,也不一定有人乐意让我做。”安崇厚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时出发?”
“三日之后!”
“乱世之中,比魔族修罗更可怕的是人心啊!”夏承的眼飘向了轩外的雨中,雨越下越大,整个都城早已陷入了一片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