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响声惊动了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子,四个女孩惊叫之余捂住胸口,跟在男孩身后一步步慢慢走向墙边。男孩虽有些勇气,但还是在向前移动时随手捡起了地上一块石头攥在手中。
五个人慢慢向前走,越走越惊心,一团黑影蜷缩在墙根一动不动,在这个妖魔横行的时代,这样的场景让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停下了脚步。“小竹快去找人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男孩压低嗓子扭头对身后穿绿色裙子的女孩说。
女孩受惊早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碍着主子在面前不敢显露想法,这时听到主子让自己叫人,转身便往外跑。
“啊——”几声尖叫,黑影突然动了一下,向院子外跑的绿裙女孩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嘤嘤的哭了起来。
“摔死我了!”黑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借着微弱的灯光,战战兢兢的几人看见眼前的黑影突然变成了人,于是他们再次“啊”的一声四散逃开,只留下了那个叫小竹的姑娘在原地不断啜泣。
“你,没事吧!”被当做鬼怪的安成业一边揉着自己被摔疼的胳膊,一边走向了绿裙的女孩。
“别过来,别过来!”女孩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领口扯下了一个吊坠拿在手中。“鬼怪不侵,鬼怪不侵!”
女孩的动作让安成业知道了她的想法,他想笑着安慰她一下,可做不出一丝表情的脸看上去隐约有些狰狞。
“别碰她,要吃就吃我吧。”之前的男孩跳了出来,有些瘦弱的身子此时看上去到有几分男子气概。
“吃她?”安成业揉完胳膊又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我只是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并非想要吃谁!”
“妖怪不吃人?”跑散的几个女孩重新聚到了男孩身后。
“你是人是鬼?”浅黄色裙子的女孩大着胆子问。
“人!”
“好大的胆子,惊吓到了环主子,该当何罪!”白色裙子的女孩伸手一指安成业,“快说,你是干什么的,是内监还是外臣,深更半夜来晚风园做什么?”
“我是护送卫国安宁公主的侍卫,夜了睡不着,听着笑声就到了这里。”头一次说这么多话的安成业感觉自己舌头都要打卷了。
“护送卫国公主?我怎么不知道?”男孩看向身边的几个女孩,“该不会是偷偷入宫的小毛贼,想偷些值钱的东西吧。”
“我不是贼!”
“哪有贼会承认自己是贼的!”男孩大着胆子向前一步,在安成业胸口推了一把,“快说,你这贼人潜入宫中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是贼人!”
“再不说我要动手了。”男孩卷起了宽大的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
正在几个孩子怀疑着安成业的身份时,从院外快步走入一队人,为首一个涂脂抹粉的太监首领尖着嗓子叫道:“哎呦,我的太子爷,您让奴才好找啊,卫国的公主到了,陛下让奴才宣您入殿,奴才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在这晚风园找着您。”
“卫国公主真的来了?”男孩上下打量着安成业,“程公公,这个贼人半夜潜入晚风园,被我们拿住了,你带人把他送到东宫看管好,待见过父皇之后我要亲自审问他,还要让他赔小竹的裙子。”
男孩这么一说,程公公才发现除了太子和身边的四个婢女,又多出来一个男孩。“太子爷快去见陛下吧,晚了少不了要挨责备。”
男孩很快随太监离开了晚风园,安成业被几个侍卫扭着跟在四个姑娘身后到了东宫。
东宫在整个禁城之东,是历代太子登基之前的住处,由高大的宫殿和回字的长廊构成,常驻三百东宫禁军,守卫森严。东宫没有拘禁犯人的地方,在四个姑娘的指挥下,安成业被扔进了太子贺环的书房。四个姑娘坐在圆凳上分成四角,将五花大绑的安成业围在中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书房中四壁上点着油灯,比白日更为明亮,一张梨木书案上放着贺环写意的山水画,书案后的一排书架上摆满了书卷,如果将书卷堆在地上马上可以形成一座小山。
安成业四处打量,却遇见了几个姑娘投来的目光。想到之前在晚风园宽衣解带的情形,安成业迅速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梅姐姐,他害羞了。”绿裙少女拍着手笑道,全然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坐在地上被吓哭的尴尬。
“小贼害羞了,难道是喜欢上了我们竹妹妹?”粉裙少女打趣着同伴,“也是,我们竹妹妹这么可爱,男孩子不喜欢才没有道理呢!”
“讨厌!”绿裙少女羞涩的站起身,猛地一下冲进粉裙少女怀中,两人打闹做一团。另外两个少女也很快加入了进去,书房之中人影晃动笑声不断。
过了好一阵,四个姑娘安静了下来,齐齐转身看着安成业。“看他的眸子,瑰红色的,真漂亮!”一个少女惊奇的叫道。
“是啊,是啊!”另外的几个女孩全都凑到安成业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真的是瑰红色的,好漂亮!”
“小气鬼,怎么还把眼睛闭上了,好像谁乐得看似的!”在几个女孩叽叽喳喳时,安成业赌气的把眼睛闭上,留给她们一张冷峻的脸。
“不如给他上大刑?”带头的少女眯着眼睛看其余的姑娘。
“呼”的一下,四个少女一拥而上,将安成业扑到在地,在脖颈,肋下,肚脐处一阵搔痒。安成业放声大叫,可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笑意。
过了好一阵,四个女孩满头大汗的站起了身:“真冷,这样他都不笑!”
“可能是反应慢些吧,没听见刚才他叫了吗?”
“我还挺喜欢他这样的,冷冰冰的,像个男子汉!”
“我倒是喜欢他那双眸子!”
正在四个女孩七嘴八舌时,门被“砰”的一脚踢开了,四个女孩扭头,发现他们的环主子正被一个穿玄红色长裙的女孩扯着耳朵走进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程公公。
“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啊,这是太子爷,这是太子爷!”程公公上来劝住,却被女孩甩到了一边。
“他欺负我的人,我就欺负他!”牡丹一甩手将贺环扔进了书房,“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再敢拦我我就命人砍了你!”刚才在大殿上听贺环说抓了安成业,牡丹不知道因为什么就突然发了怒,只是碍着父亲不好出手,一路走来,终于在快到东宫时才得以扯着贺环的耳朵泄愤。
王侯公卿家的子弟程公公见过不少,即便是在怎么任性的,家中长辈也会告知他们在宫中的礼数。但牡丹全然不管这一套,父亲被留在了太清殿,没了父亲在宫中也就没有了能够约束她的人,干起事来也完全由着她的性子。程公公被气的半死,在宫中四十年哪一个人不是对自己客客气气,今天竟然让一个丫头给喝住了。不过生气归生气,一想到卫王安崇厚和他麾下的十万赤旅雄兵,程公公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陪着笑说:“你们小孩子在一起,将来是要成为朋友的,打打闹闹无妨,放开就好,放开就好!”
“你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牡丹对着程公公一指门外,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当房门被关上时,贺环才发现自己今天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最不该的是抓了这个冷的像冰一样的小子回东宫,既然抓回来了,就不该在大殿上告诉卫国公主抓了她的人,既然告诉了,就不该带着她回东宫带人。
正在贺环后悔的时候,牡丹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突然高叫,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嘿嘿,你竟然敢绑他?”
“我——”贺环被牡丹这阴阳怪气的笑声吓的汗毛直立。
“你这样对我的人,我也这样对你。”牡丹笑的很大声,“把他解开。”
没有理由的顺从,贺环的四个婢女把安成业从地上扶起,然后解开了绳索。
“把他绑上!”牡丹指着贺环。
婢女没有动,她们还没有胆大到绑自己主子的地步。
“把,把我绑上!”看到牡丹投过来的目光,贺环磕磕巴巴的对婢女下令。
很快贺环就被帮成了一个粽子,牡丹走到安成业身边,拉住了他的手:“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安成业心里一动,从知道自己是孤儿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感觉到什么是温暖。忽然他的心像是沐浴了春光一样,包围在外面的冰一点一点的融化,最后完全打开在了少女面前。“她们还挠我的痒!”他一指贺环身边的四个女孩,音色中竟然有本不该属于他的得意。
“没用的东西。”牡丹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指着贺环对身边的四个女孩道:“你们怎么欺负的他,就怎么欺负他!”
在牡丹强大的压力下,很快东宫的书房里就再次传来的叫声笑声,站在门外的程公公听着屋内的声音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些孩子啊——”
按理说作为东宫太子,又是一个男孩子,贺环没有理由去害怕一个诸侯的女儿,但就在进入东宫被牡丹扯住耳朵的一刹那,贺环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感占据了心头。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贺环看见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走过,就能想到在一个秋日的夜晚,他被一个女孩扯着耳朵穿过了整个东宫。
“可能宫中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我从未见过乡野孩子打架,所以被她一扯耳朵,便害怕了!”贺环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依着齐身高的“凌岳”,瑰红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欢喜。
“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喜欢上了她?”男人伸手弹一下剑身,嗡嗡声传过一片狼藉的太清殿。
贺环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不杀你,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你也一直喜欢她。”男人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你擅长作画,就画一幅那晚的场景吧!”
“那晚的美景,再也无法出现了。”贺环顿了一下,“我还是画牡丹吧!”
男人没有动,抬头看见了太清殿破碎屋顶投下的月光。“我记得那晚的月光也像现在一样。”
男人话后太清殿没有了任何声音,晚风吹过,带来一阵牡丹花香。贺环跪在地上挥毫泼墨,斗大的牡丹跃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