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勉力为之
路上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王景范和宋端还是很快的返回京师,质库楼的老板正守在自己家里等着,看来他的主顾来头太大,否则两颗大北珠价格虽贵但也不至于让他守在这里不动地方。
从史志聪那里得来的二十一颗大北珠先前就典当过两颗,质库楼的老板虽然只要两颗,但是王景范却非常轻易让他手中的五颗大北珠交给自己不算,并且还再加上郑州附近一个名叫李成庄的庄园和二十个金饼——王景范并没有直接给质库楼的东家两颗大北珠就完事,而是挑选了七颗大小几乎没有差别的大北珠,这样一来质库楼的老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以五千贯一颗的价格全部买下,并且还补足了差额。
周长一寸的大北珠就已经很难得了,而九颗一般大小的大北珠是少见,价格也就自然水涨船高。这样的交易用铜钱来进行十分不方便,哪怕用金银也是如此,按照双方的协商,遂采用田庄加金饼来进行。这个李成庄乃是因事被官府没收委托质库楼来拍卖,前已估及一万五千贯,结果质库楼的东家暗地里联系几个富豪都没有成交的意思,也就耽搁下来打算等朝廷重新降价后再做拍卖。
按照新的价格质库楼除了以大北珠交换之外尚要补足两万贯的差额,质库楼东家就试探的将李成庄的事情说了一下,这正合王景范的心意当即达成了交易。王景范没有去过李成庄,不过朝廷为了将这个田庄拍卖出去描述的非常详尽,这个田庄方圆十里有河流经过,还附带有百多个佃户,除去河流、佃户住宅与荒地之外,整个田庄差不多有五百多顷地。
郑州紧邻京畿路,除了陆路交通方便之外尚有金水河将两城相连水路亦是非常发达,李成庄正是在郑州和开封府两地交界不远处,距离金水河也是很近。这些京师富户实在是太过贪心,朝廷对李成庄的估价绝对是低估,就是这样他们也不愿意成交,京畿路的赤淤田和花淤田这等良田价格还两贯上下一亩,李成庄的情况自然不会是那种一等良田不过也是难得的农田这是绝对没问题的,就这样的良田还被他们压到二百多文一亩,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京师富户压低田庄价格王景范是不知道的,但能够整个吞下一个庄园在他看来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尽管他心里清楚质库楼的老板所说的价钱绝对有水分——经营实业所获利润固然惊人但也容易遭人嫉妒,相反坐收田产房产租金风险则要小得多。能够买下一个田庄则可以让王氏的地产重心从渭州转移到京师附近,这样经营起来也轻松的多,稳定的收入自然可以对书院提供可靠的支持。
“先生,那个柳飘香应该是潘楼街碧月轩的人,在京师也是非常有名的,擅唱晏词……”宋端说道。
于文传有些惊讶的问道:“可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晏同叔?”
宋端点点头:“正是晏殊的词,柳飘香十四岁出道就是以唱晏词而闻名,去年晏同叔去世时她还休业一个月以示哀悼……”
“这个柳飘香倒是一个有心人……”于文传叹了口气说道,他最推崇的便是晏殊,可惜晏殊是有名的宰相词人虽是平易近人,但也不是于文传想见就能够见到的,更何况晏殊已经在他们来京师开封之前便去世了,于文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非常伤感的。
王景范点点头问道:“城外的那个案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开封府忙活了几天也没有什么结果,现在已经没人提起了,过段时间后就是不了了之。”宋端微微笑着答道。
“日后若是见到这个柳飘香,切记不可多言,这些歌妓声伶最善听音,若是被辨别出来虽无大碍但终究是个麻烦……”王景范对宋端叮嘱了一句。
这也是王景范刚才想到,当时因为天黑只要稍微遮掩一下面孔神仙也认不出来,不要说柳飘香三女,就是王景范自己对柳飘香的容貌只能辨出个大概来,只是觉得此女声音婉转清脆非常好听。不过当他真正确定柳飘香的身份后,他心头不觉得有些后悔,像柳飘香这样的人都是自小被人贩子层层选拔悉心培养而来,如果不防备哪天站在对面,估计自己一张嘴对方就很可能把自己认出来。
“当时解救她们的时候,实在是不应该开口说话啊!”王景范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不过事已至此懊悔也没有多大用处,只能日后多小心一些,莫要碰到这个柳飘香。
王景范在模柳飘香的底,而柳飘香也想知道那天到底是谁救了自己,可惜对方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事后更是没有一丝联系。不过从开封府传来的消息,那天救自己的两个人身手着实了得,用短剑杀人的就不提了,先前在柳飘香面前大逞婬威的两个泼皮只是被那人用手一捏,两人的脖颈骨头居然全部碎了。好在这是救人,开封府从泼皮的尸体上也看出来对方不好招惹,最后还是希望此事无声无息的拖过去最好——开封府马上就要换人了,这个当口谁会给自己找麻烦?
开封府想要平息这件事也是出于无奈,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开封府看起来荣耀但也是一座大火炉,因为大宋的勋贵富贾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上百年来姻亲联络更是盘根错节,虽经过晚唐五代十国战乱,世家势力已经远不及汉晋,但开封府拿这些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柳飘香十四岁出道,虽是歌妓身份低贱,但因其颇有才名和这几年的经营也有不少恩客,若是查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自是不难,不过若是在这百万人口的京师开封查找一个只听过声音的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起先她还放在心上想要找寻王景范,不过实在是没有头绪最终也是如同开封府一般不了了之。
从质库楼手中购入李成庄之后,王景范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没有这方面的人去经营这个庄园。李成庄方圆十里,就算有足够的耕牛相对于五百多顷田地这一百多佃农也是不够的,显然还要增添人手——不仅仅是耕种田地的佃农,还要有会管理农庄的人才。在这个时候便可以看出一个家族根基深浅来了,王景范孤身一人,其父虽有心经营但一直没有太大的成果,到了这个时候王景范也只得另想其他办法。
收购李成庄虽然是个意外,但王景范对这个农庄却起了别样的心思。这个农庄距离京师非常近,交通也是非常方便,若是悉心经营可以为后代留条后路,尽管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只是父亲留下的遗训便是如此——一代接一代,从后人中发掘人才培养,于国抵御外辱,于己成为一个兴旺的大家族。老家渭州实在是太过偏远,也甚是荒凉,土地贫瘠除非黑心搜刮否则谈不上以此累积家财,而这个李成庄却一步到位的满足了几乎所有王景范所想到的条件,如何经营先放到一边,这一百多佃农他是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还他们自由身的。
“先生既然已购下李成庄,不如给凤翰去封信,看看渭州那里有谁愿意过来,这些人虽然不通农庄经营,至少也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日农庄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俞樾看出王景范心中的犹豫。
“渭州留守可堪造就之才也只有高凤翰、张汉和钱琦三人,只是这三人中除高凤翰十一岁之外,张汉和钱琦两人才九岁,是不是有些……”于文传说道。
王景范思虑一番说道:“文传,明天你就出发回渭州一趟,渭州那边的田地提前都分出去,多余的可以贱价卖出,至于属于你们的田地也一并卖出,到时候我会从京畿路附近给予你们相同的补偿……最后把高凤翰三人都带到李成庄安顿下来,他们年龄固然还小不过留在渭州对他们的学问长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郑州虽比不上京师但也是人文荟萃之地……”
“先生,学生不需要这份田产,可将这些田产让文传一并卖掉吧,先生这里正是用钱之际,多少也算是添补一些……”俞樾说道。
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我的家底你们还不清楚么?多你们那一分不多,少你们那一分也不少,况且除了书院之外也不过多添了几张吃饭的嘴而已,尚不足以让我到街上摆摊贩卖字画的地步……”
“不如学生从渭州回来之后便留在李成庄代先生打点农庄事务,学生虽然不长于此事不过总胜于无……”
“不用了,你和俞樾与凤翰他们不同,凤翰他们年龄尚幼且看不出有晏殊那样参加神童试的才能,一步步的增长学问才是正道。而你们学问见识已经小有可观,过两个月大宋的学子们都会云集京师,正是你们结交的时机,增广见闻才能够为以后打好基础……”王景范拒绝了于文传的要求。
与农庄相比于文传的前途显然更重要,“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是父亲收留并且大力培养他们的初衷,若是王景范没有出人头地的才能,这不过是一步闲棋而已。事实上平心而论,于文传和俞樾也算是佼佼者了,但是在王景范的眼中却还很不够,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们进可以走科举之路以后可以多一个牢靠的政治同盟,退可以做自己的幕僚和心月复以后身边也可以有个有力的执行者。
俞樾和于文传想要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这中间的难度很大,不过王景范会努力给他们最好的条件,至于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两人的造化了——欧阳修会通过科举考试强行将西昆体的文风扭转过来,而未来的十来年中不仅俞樾和于文传,连带高凤翰等人都有机会去考科举考试,王景范对于以后的科举考试虽然不知试题但至少也知道一个风向大概,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进入五月刚刚变得有些燥热的京师开封毫无征兆的便迎来了一场豪雨,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不过两三天之后便成了泼天大雨,京师的居民和朝廷的官员们看着如同泼下来的大雨后,心中渐渐的变得阴霾起来。尽管京师的水位尚不足以到达倒灌京师的地步,不过此时王景范已经前往白沙书院所建的房舍中去居住了,书院房舍自然没有京师的宅院好,但是却没有被水淹的忧虑,他当初为书院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白沙书院有王景范充足的财力支持加上蔡氏的协助,建设的速度自然很快,并且按照王景范的要求这书院更像是一个大型客店。为了达到他的要求,他自己可没少往里面添冤枉钱,虽然显得有些浪费不过马上就可以看到它的效果——朝廷虽然已经严阵以待但在不断上涨的水位面前,一切都显得很无力,最终十八日水位涨到安上门冲断门关,几乎将整个京师开封都泡在了水里,仅冲毁的官私庐舍就不下万间,上街都需要划着木筏才行。
暴雨引发的大水倒灌开封让所有人都损失惨重,在这个时候无论贫贱就算皇帝老子都没办法——皇宫也同样被泡在了水里。与王景范从容的将自己的居所从京师迁到郊外高地不同,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富贵人家只能尽可能的在城内寻找地势相对比较高没有被水淹的地方做临时居所,至于汴河两岸延绵十数里的亭台楼阁损失更为惨重。
“四哥,相国寺并未受水患冲淹,我予那僧人两千钱,他知爹爹之名便诚邀我们全家到相国寺暂避一时,现在赶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吧!”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年趟着及膝深的积水快步走来说道。
院中一文士模样的男子正指挥家丁将一些怕水浸的物事搬到高处,可是这府邸哪里找得出一间没进水的屋子?他把家丁指挥的团团转却没有任何效果,这大水一来整个家不说乱成一团糟,就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文士回头忙说道:“那还犹豫什么,快向父亲禀明,咱们这就搬到相国寺去!”此时文士哪里还有什么温文儒雅的形象?看起来更像是穿着文士服的武夫,言语间不禁多了三分威严。
“嗨!嗨!你是谁啊?”一个家丁追上来问道。
黑衣少年递上拜帖笑呵呵的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可是狄大人的家么?”
家丁一边接过拜帖一边答道:“正是,不知有何贵干?”家丁显然很有眼色,眼前这个少年年岁虽不大却别有一番气度,经常看几个公子在庭院中习武读书,这个少年身上隐约让他感觉到家中几个公子身上的气质,而能够驱使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必然不是凡俗之辈,家丁言语中多了三分客气。
“我家先生欲寻狄大人有要事相商,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尽快的去禀报一下……”说完黑衣少年从袖口中掏出一小袋暗中递给家丁。
家丁毫不犹豫的接过钱袋塞进袖口,还顺便掂量了一下差不多有个一两多散碎福珠的样子,若是放在其他两府大臣看门人眼中也不算少了,可惜他家老爷是狄大人。狄青虽贵为枢密使但并非文官出身,一武官凭累积军功进阶到枢密使他也是头一个,朝中士大夫对他可是提防的很,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上门拜访是很少的,寻常高官门丁的油水对狄府下人而言是少之又少。
家丁虽然很少收到拜访者的小恩小惠,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门丁最起码的“技能”还是非常熟稔的。袖子里面两根手指一捏便知道是散碎福珠,一两多二两不到的样子,放在外面换成制钱便是三千钱——这是他在狄府干三个月也未必会有这么多!
家丁从手上到心上掂量过对方的分量之后,笑呵呵的说道:“小哥客气了,我说话不管用只能跑个腿,刚才五公子正说要全家去大相国寺避水,这上下有些忙乱,这狄大人愿不愿意见贵主还要看狄大人自己的心意了……”
黑衣少年一看钱财通了神也就不在意家丁这话是不是客气,正要催促两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狄大人要出门么?”
一名青衣书生掀开牛车门帘站在车辕上,正是王景范而那黑衣少年则是宋端了。家丁一愣心知这便是正主了,看在刚才那袋铜钱的份上,依旧非常客气的答道:“刚才五公子和四公子正商量这事,您也瞧见了这里根本没法住了,狄大人多半是要避水相国寺的……”
“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么?”宋端恭敬的问道。
王景范皱着眉头摆摆手对家丁说道:“你快快进去,莫要让你家狄大人出门,否则必有大祸,如若不信让他看看自己所穿的衣物可有什么不妥,到时他必会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