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筹划制举
第五十七章制举之路
“先生,若是此诏令能得以实施,学生愿意一试四年的chūn闱!”于文传和俞樾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明了对方的决心齐声答道。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你们都尚未参加过科举考试,原本就近到京师开封赴考最是方便,只是开封府发解试对川蜀、两浙的学子来说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你们的户籍都尚在渭州,那里的发解额远比开封府更为宽松,况且那里能够比得上你们的人没有几个,这多少也可以让发解试这一关更容易一些……”
科举考试中充满了各种变数,这南北解额不均的事情一向为南方学子所诟病,就是王景范也觉得大宋已是立国近百年,人心思定百业兴旺,五代十国时期已然成为过去,立国之初宋庭顾忌南方一些余孽死灰复燃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但现在看来更多的是北地世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紧紧守着这根稻草,这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虽是北地世族的小算盘,不过放到整个大宋朝的桌面上,只能说皇家的不自信,这其实是很有损皇家面子的事情。
不过王景范也是受益者,若是将他放在川蜀或是两浙这样文风鼎盛的地方,兴许他可能在当地的发解试这一环上就被黜落也说不定。俞樾和于文传的本贯籍都是渭州,王景范和他们都是在渭州长大,对于那里的情况非常清楚,以他们的才学若是正常考试那渭州的发解额中必有他们两人,他们所要面对的真正困难是在礼部试这一关上。
于文传笑着对王景范叉手说道:“学生还要恭喜先生,这诏令若是真是发布同行,则先生又可省下一年的时间便可回京师了……”
王景范嘴角微微一翘,在众人眼中也许是有些欢喜,不过他却是非常赞赏于文传这份敏锐的分析能力——按照以往惯例,新科进士们授官赴任之后,一任为三年也恰好与那科举考试的年份暗暗相合。正因为如此每逢chūn闱之年时,上一届的新科进士们也差不多都要回京师述职,而皇帝更是要亲自召见面试状元——状元升官比一般的进士要更快一些,这便是第一个关要,能够得到皇帝召对若是应对暗合上意,那这状元的前途自然是不用多言。
进士第一人的优越xìng不仅仅是在于东华mén唱名和金明池之宴的风光,其实这些对于官场老手而言除了宣扬自己的名声之外并无其他实际意义。不过这一任任满回京得到皇帝的亲自召对,这是多么让人红眼的机会,官场中人为什么以京官为荣?为什么恋阙?这京师开封虽是繁华,但居之也是大为不易,官场中人更是如此,但这些与能够有机会见到皇帝相比却都微不足道了。其他进士想要获得这样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要命的是皇帝与状元乃是一对一的问对,大宋朝的官员九成九以上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单独面对皇帝。状元集万千瞩目于一身,那平头老百姓无非是看重状元的名声而已,官场中人看重的则是状元能够面圣的重要机会!
狄惠、狄说两兄弟没有想到也就罢了,但是俞樾没有看出来这便显出一种天赋——若是两人都为官场中人,于文传这样的人显然更为敏锐一些,嗅觉敏锐就意味着能够察觉到更多的机会,同为官场中人升迁快慢不一,从这中间多少可窥一斑。
“还好我推动着治理蔡州水利比较早,若是耽搁一年未免会留下什么憾事,这两年时间想要尽善尽美是不可能了,但能够做出个大样子,为后来者趟出一条道也算可以了!”王景范笑着说道。
“先生在蔡州所为已是极为难得,多少人为官一任做事不做事先放到一边,只要能不扰民就算是不错了!”俞樾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王景范对他们的考校,依旧是替王景范高兴。
王景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俞樾,俞樾和于文传虽然年岁比王景范要小近两岁,但他们与自己相处已经十年多的时间已是非常了解——论机敏于文传优于俞樾,但俞樾却比于文传更为踏实勤勉。这种xìng格上的优劣在官场上很难说哪一种更好,机敏者善于走捷径但很多事情必须要沉下心来去按部就班的推进,更为不靠谱的是这种人喜好剑走偏锋,一次两次得手之后便发展成投机,这无论是对个人、对朝廷还是对百姓来说,一旦失误便是沉重的打击,官位越高所造成的损失也就越大。
“自己又不是圣人,哪里管得了以后的事情?真是徒增烦恼!”王景范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说起来还是自己走了极端。不过王景范对于他们两人要参加科举考试却是并不看好的,渭州发解试易通过,可是chūn闱大比却不是这么容易hún过去的,对别人是三分才学七分运气,但是于文传与俞樾必须要有九分的运气都未必能过,而王景范更知道下一次权知贡举的还是欧阳修,于文传的文章有些轻浮虚飘,这若是落到欧阳修手里未必能够过关。
王景范对狄惠、狄说两兄弟说道:“鸿江兄,景范以为两位才学虽在chūn闱大比之时或许不足,但若是能够将发解试通过即便不去考那礼部试,日后若是遇到朝廷开特科之时,也可酌情选量赴考。贤昆仲虽着意习诗作赋,然诗赋之文与chūn闱之中多有变数,嘉佑二年那权知贡举欧阳内翰尽黜太学体一事所招来的风bō贤昆仲也是见过了,欧阳内翰今日可尽黜太学体以兴古文,难保他日不会有人附其尾骥尽黜古文以兴太学体?!是以景范以为贤昆仲若是先通过发解试,若是chūn闱能过最好,不能也可回头等待特科,特科只考论,亦是谋取出身的正途……”
对于狄惠、狄说兄弟两人,王景范还是颇为头痛的,这兄弟两人虽然已是非常努力,但这诗赋可不是努力就可以填补的,别说这两个半道弃武从文,就算是苏轼、苏辙这两个才子兄弟也差点栽了跟头。相比之下与其在有些虚无缥缈更看重个人天赋的诗赋上下功夫,还不足增广见闻在策论上下功夫来得更为实际一些。
虽说欧阳修重兴古文,但历来科举考试都是诗赋为先,论最次选,当年范仲淹等人也只是做到了在一届科举考试中将诗赋论三场考试的次序做了个调换,将论排第一场,后面才是诗赋,其实最终目的还是想要以此为突破口扭转科举重诗赋轻策论的传统。天下绝非范仲淹一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这种重诗赋轻策论所带来的后果,但是却没有一人敢真正去为之努力,就算范仲淹也只能以调换场次这种小手法以此按部就班的慢慢来,实在是传统难以扭转,这可是比欧阳修尽黜太学体还要更遭天下人非议的事情。
王景范可以想象得到,范仲淹当年为了庆历变法的成功才没有冒险在科举考试这一项上做太大的变动,生怕一步到位自己痛快了,却为变法带来更大的变数。可就是这样小心谨慎,将策论排在第一场这样小小的变动却在变法被废之后也被迅速改回,由此可见当年范仲淹的谨慎绝非多余,相比之下石介作那《庆历圣德诗》自己出了口气倒是成了庆历新政失败的祸端之始。
虽然王景范说得非常委婉,但是狄惠和狄说还是听出了一点意思——自己学习诗赋的成就非常有限,恐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兄弟两人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是王景范的好意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并且针对两兄弟的情况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特科,其实便是文人除了科举考试之外另外一条重要路径制举考试,只是相比科举考试,制举考试的通过率更令文人望而却步,更曾创下开宝九年(976年)七百多人参与当年的制举考试全军覆没的可怕局面。
狄惠和狄说两兄弟是弃武从文,因为家世的缘故也未曾与其他读书人广泛的接触过,科举考试他们是熟悉的,但制举考试他们仅仅知道有这项考试要求比较严而已。开宝九年制举考试的典故他们可是不知道的,虽然他们知道制举考试难,但王景范不会无的放矢必有一番把握,两兄弟尤其是狄惠尤为深信王景范肯定有对策。
“多谢先生为学生考虑周详……”狄惠兄弟躬身说道。虽然王景范一直以平等的兄弟与之相jiāo,但两兄弟对他们的父亲狄青更是奉若神明,狄青要他们以弟子之礼shì奉王景范,他们也只能对王景范的好意心领却不会逾越半步。
看着狄惠兄弟,于文传和俞樾心中却是十分惊骇,他们可是知道制举考试的难度和通过率是多么的残酷。虽然有太宗皇帝罢制举,但能够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五个,其中当今三司使张方平最为卓著,他两次参加茂才科和贤良方正科的制举考试。不过张方平是什么人,他出身贫穷家中无书,只得向别人借阅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十天便归还——张方平凡书都只看一遍,这是本朝中可能唯一一个广为人知的过目不忘之人,后来更是在他知开封府时更是以“强记法”一招直接镇住了观望的府吏和开封民众。
于文传和俞樾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狄惠狄说两兄弟能够通过制举考试步入仕途,如果他们两个半道弃武从文的家伙能够通过制举考试,那将会创下自张方平之后另外一个奇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先生……”俞樾刚开口便被王景范阻住了。
王景范抬手打断了俞樾的话,看得出来于文传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没出声,倒是俞樾xìng子有些实诚:“制举考试之难几乎等于必死之路,若科举考试能否通过是要看运气,那制举考试绝无半丝运气可言,凭得便是个人的才学。不过鸿江兄与你们二人不同,你们两人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来入仕,间或参加朝廷开的制举来试一试,鸿江兄却……”
王景范突然止住,狄惠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先生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头脑愚钝怕是连hún运气的可能都没有……”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鸿江兄切莫妄自菲薄,贤昆仲虽不善诗赋,但可攻经义策论。说来惭愧,若说诗赋景范也只是仅限于皮máo,若非为了应考景范是绝不去下功夫的,不过景范自问在经义策论上尚且可观……与贤昆仲相识也有一年多了,景范以为贤昆仲颇有乃父之风,狄帅用兵奇正相合,细细剖之每一战例莫不井井有条暗合兵法之要……这若是对应文章之学则更契合策论,贤昆仲可以兵法入策论文章,必可发前人所未及之jīng!这制举考试说来与那科举考试并无殊异,只是制举考试从中书mén下出六论题目,而科举考试以诗赋取士,世人皆以策论文章视为畏途,君不见上至公卿诗词唱和,下至秦楼楚馆的靡靡之音,可曾听闻有谁人的策论文章得士人共为推崇?!”
狄惠狄说视自己的父亲为天人,生平大小恶战无数却无一败绩,以一贫家子弟刺字配军却位至枢使。父亲每曾出行,京师百姓莫不以一睹父亲容貌为荣,父亲入得军帐,就算再疲懒的军队见得父亲立时一扫往日行径……战场上狄青鬼面遮容令党项闻风丧胆,百战豪血铸英名,王景范提及父亲这令狄惠和狄说两兄弟简直是无地自容,只是一听那制举考试如何难考便丧了胆气,如何配得上那“狄青之子”?!
狄惠肃容一辑到地慨然说道:“先生一语如醍醐灌顶,弟子醒悟了!”
王景范拍拍狄惠和狄说的肩膀说道:“这才是狄帅之子,写文章尤其是写策论,当如行军布阵,战场之上自然是雷霆泄地一鼓而下,如此文章自能让人阅后不觉汗出,那软绵绵的诗赋如何是有为男儿所为?贤昆仲自结识景范一来可曾见吾作过一首诗词?”
王景范一席话说得俞樾和于文传两人目瞪口呆,狄惠和狄说兄弟两眼冒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机会再小,让狄惠和狄说专攻策论走那几乎无人敢走的制举之路才有一线生机——这不仅是充分发挥了自己和狄惠兄弟双方教学的优势,更因为他知晓四年后朝廷必开制举,至于六道试题他也知晓,这还是要拜苏轼的福气,谁让人家在后世千年中名气大到极点,吃喝拉撒睡只要和他沾边的几乎都会被流传下去。只要狄惠兄弟不是真的朽木不可雕,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把两兄弟教出来,搞不好于文传和俞樾若是科举不顺还要掉头考制举。
王景范可以想象四年后那次朝廷开制举考试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苏辙便是在那次考试中痛斥当今皇帝耽于yín乐、奢侈腐化导致国弱财尽、民生穷困的才一战成名的,毫无疑问王景范自然会沿此路线重复一遭,这样一来会不会出现数张卷子一起痛骂当今皇帝的场面,到时候那些主考官估计都会坐不住的,而皇帝是不是会因为被骂得太狠恼羞成怒呢?!
一想到这个场面,王景范心中就不禁想要大笑两声。不过这样的担心是必不可少的,好在离考试还有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根据试题和这几年的政局来决定采用何等策略来应对这场关系自己弟子前途的考试——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这场考试的一个宗旨便是将那些主考官给bī到进退不得的地步,只要皇帝出面来解决这事便就算成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在没有与当今皇帝相处便对其了解的非常透彻的人,那只有王景范一人而已。
现在的制举考试已经与太祖、真宗两朝时代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是试题要多出三道达到六道策论,更废除了自行报名之制,应制举者皆须由公卿大臣推荐,而且还必须要应进士、诸科未得解者不得应制举——正因为如此王景范才会要求原本不准备参加下次科举考试的狄惠狄说兄弟二人还要回乡参加当地发解试,对于这些人狄家兄弟二人自有狄青亲自出面即可,于文传和俞樾若是那时想要考制举也可得岳丈等人推荐。
唯一值得王景范庆幸的是,狄青是汾州人——虽然论距离京师远近汾州至少比渭州近一半,但是汾州并非是富庶之地,相反因为汾州距离辽国和西夏的边境都差不多远,乃是一个军事要地。正因为汾州同渭州一般都非文风昌盛之地,境内当下更没有出过什么名儒博学之类的人,才会让王景范对狄惠兄弟两人通过发解试多些把握,这样的地方读书人人少、读书读的好并且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更少,甚至有的时候这种地方读书人经过考试合格连发解额人数都凑不满,这实在是让川蜀和两浙的考生望眼yù穿的“科举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