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下的雪正在消融,田野被忙碌的难民践踏得到处都是泥泞;四周的景致也被破坏了。兼且在泰山呆得时日不短,荀羡等名士有些腻烦,便相约去东莱海边观景。
辰末时分,三家子弟、六七士子聚到肥子南门,十几个仆役扛包挑担相随。一群人跺脚哈气,肆意说笑,勾得来往难民不住投去羡慕钦佩的目光。这个时候,石青来了。
“荀都尉。石帅亲自来送诸位……”隔得老远,伍慈便亲热地打起招呼。
荀羡、何松十分沉稳,听伍慈叫喊,眉眼未动半分,施施然转身,不经意地瞥过来。见到石青,何松哧地一笑。“真长兄好大的面子,竟然劳动偌大的‘石帅’亲送。”
荀羡微一仰头,轻飘飘地说道:“荀羡哪有那般面子,诸位没听见刚才的言语么。‘石帅’屈尊送的可是诸位……”
几个士子大笑起来。一群人言及‘石帅’,不屑之意流露无余。
狂笑声中,石青走过来,直挺挺地忤着,面无表情,沉默地盯视着一伙高人。伍慈讨了个没趣,萎缩到石青身后,不再说话,随行的十几个官吏没人敢抢先说话,簇拥在伍慈身后。左敬亭等一帮亲卫悄悄散了开来。
荀羡笑了一阵,感觉有些怪异;住了口。何松盯了石青一眼,诧异道:“诸位仁兄,石帅果非寻常污浊物,说来相送,没有言语,用的却是眼睛。莫非是来目送的……”
“果然不假。原是来目送的……”一群人再次哄笑。
“怎般目送法?容我一观……”惊诧声中,庚惜三家子弟带着一帮仆役出城,凌波微步,飘飘而来。
荀羡埋怨道:“庚贤弟何其迟也,累我等久候,君不知罪,还欲与俗物纠缠,荒唐之极!”
“知罪……吾知罪!”庚惜呵呵笑着,走过来,路过石青身边,斜睨一眼道:“石帅目送,庚某目还,可以休矣。走了……”说着,长袖一摆,极其潇洒地向荀羡走去。
“诸位可记得,来泰山所为何事?”石青突然开口了。
庚惜身子一顿,哈哈大笑,头也没回道:“抚育生民,施以王化。吾等不敢辞。”
石青又问道:“悠悠山林,寻幽探胜;这就是诸位所谓的抚育生民?施以王化?”
“哈哈……果然是个污浊物。”士子们爆出哄笑。
荀羡嘿然道:“石帅归顺朝廷,必先习我大晋品级规制。清贵之士,以文导世;汝莫非将吾等当作下品之人,做那贱浊之业?”
清、浊之分,九品之制。石青倒是知道。不过,若是扯这些东西,那可有得扯,他哪有这个时间?
“诸位。你们记住,这里是泰山,规矩由我定,一切由我做主。我认为,诸位玩的够了,该收心干些正事。”
石青说得风轻云淡,引来的是更大的嘲笑。士子们是干什么的,是捞名声的;名声怎么捞?傲视权贵最便捷。别说是石青,就是会稽王司马昱,照样被讥讽嘲笑过无数次。
与普通士子相反,六个世家子弟十分恼怒。一个流民武装督护,一个指望他们救济的粗鄙武夫,一个依靠他们才能在朝廷立足的北沧,竟敢如此无礼。
放肆!狂妄!
一声声呵斥铺天盖地地砸向石青。石青皱了一下眉,不耐烦道:“你们真不懂规矩。自今日始,诸位先进军营,从军规军纪开始学起。”
“走!不要理这个疯子!”荀羡恼怒地嚷了一声,带着愤怒的士子们意欲离开。
这些人到底是狂妄还是愚笨?石青摇摇头,对左敬亭一努嘴。“拿下了,一人二十棍,让他们懂得点规矩。”
正欲离开的士子们齐转身,不敢置信地望向石青。
一人二十棍?是不是听错了?世间有人敢这般对待他们?
左敬亭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一声吆喝,几十个亲兵扑上去就要拿人……
士子们的家奴护卫怎肯答应,手中家什一丢,拦住亲兵厮打起来。几十个家奴护主心切,不管不顾地厮缠,左敬亭一时竟拿不住人。一帮世家子弟气的浑身哆嗦,指着石青斥骂,叫嚷着要派人回家禀告。
石青心急赶往历城,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乱哄哄一片,早就不耐烦了。“左敬亭!你女乃女乃的,恁是无用!”大吼声中,石青伸手抢过耗子背上的环手刀,抢上去,噗噗两刀,砍翻两个护卫。
“敢阻挡者!杀无赦!”拎着滴血的钢刀,石青再次大吼。
左敬亭开始不敢动刀,被纠缠的心火直冒,一听石青发令,立马大吼一声:“给我砍!”话音未落,他已出刀砍翻一个,当他恶狠狠地扑向下一个时,一帮家奴护卫已经傻了眼,拨腿就跑。原来这伙贱民不怕自家主子,真敢动刀杀啊……
世家子弟们也傻了眼。看到滴血的钢刀,看到凶神恶煞一般的石青,看到地上横陈的七八具尸体;这些世家子弟意识到,这不是江左;眼前这些人不是大晋朝廷体制内的。
惊愕、懵懂、惧怕……各种心情还未完全施展释放,凶恶的新义军已扑上来,不论三七二十一把他们一一按倒,一头杵进冰冷的泥泞中。随即袍子被撩起来,在刺骨的寒风里。
他们又羞又冷,正欲大声抗议,突然啪地一声脆响,已挨了重重一击,火辣辣地疼痛蓦然袭遍全身。抗议声自动化作凄惨的哀号。
伍慈等官吏目瞪口呆,这些尊贵的不可一世的人物,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冰冷的泥水里,竟然被石帅扒下亵衣狠揍!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有的是选择,愿意成为真正的士,可以拿刀自尽。我必厚葬之。”石青在一群光间漫步,轻语间,钢刀飞出,颤巍巍插进泥土。
好一阵,传来的只有哀嚎,没人选择抹脖子。石青肆意地讥笑起来。“一群自大的东西,自以为高贵、了不起;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废物、寄生虫。你们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话间,他踱到伍慈等人面前,对军帅府的官吏们道:“你们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自以为高贵未必高贵,但若自以为低贱,必定低贱!高贵不是穿件衣裳、涂点香粉就可以换来,高贵是靠功绩垒叠出来的,是靠性命搏杀出来的……”
二十军棍打完,哀号声却未停止。这帮人哪受过这种折磨。羞辱、疼痛、寒冷、挫败各种感受让他们脑袋迟钝,不知道思考,只能下意思地惨叫。
石青面如表情地听了一阵,忽地厉吼。“都给我闭嘴!谁敢哭嚎!再打四十军棍。”
再没有比这更灵验的了。士子们身子一震,随即颤抖起来,身子一抽一抽,默默抽泣,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石青木着脸冷笑:“娘们一样的东西,也敢妄称是士。左敬亭,交给你了,把他们的衣服趴下来,换上皮甲……哦,不!皮甲应该给勇士使用,他们不配。找几张羊皮,一人一张围上。让他们上战场去。”
士子们颤抖的更厉害了……
“诸位!守住本心,好好做事。再会!”石青对伍慈等人一示意,带着左敬亭和一帮士子出发赶往历城。
午时,石青来到历城,新义军已集结完毕,正自待命。
“出发……”石青轻轻说了一声,近两万人分为东、西两路,踏上北去之路。博浪行动开始了。
石青唤来小耗子:“耗子。你带几个兄弟,去邺城找李农总帅,如此这般……嗯,可记住了?”
耗子用心默想,随即点头道:“石帅放心,耗子记住了。”
石青再次叮嘱道:“路上小心。邺城可能会有大乱。若是遇到危险,你们能跑就跑,不能跑则降,不可逞强,以保住性命为要。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