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带着早春的炽烈,暖暖地照射下来,积雪开始融化,潮湿的地面一被践踏,立刻泥泞狼藉。
新义军四个营以及张艾营集结在新义军大营之外,听石青训话。
战前动员似乎成了石青的习惯,他希望把战斗的意义灌输给士兵,让士兵明白,他们的战斗是正义的,他们是在为美好的东西搏杀,他们的战斗是一种使命。
今天的动员与平日有些差别。
“……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不关乎正义,没有对错;有的只是选择。要么选择战胜对手、杀死对手,自己活下去,亲人和同胞活下去;要么选择被对手战胜、被对手杀死,亲人、同胞成为农奴、仆役……”
五、六千人静默挺立,不闻半点杂音;空旷的大营之外,只有石青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声音慷慨激昂,裂石穿云,在场士兵无论远近,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张艾诧异地望了石青一眼,他没想到石青看得这么透彻、讲得这般明了。
“……你们有选择吗?让我告诉你们,你们没有选择!为了祖先留下的家园故土,为了恢复汉家衣裳,为了妻儿亲人幸福安和,你们只能拿起刀,将入侵、霸占我们家园的强盗统统杀光……”
“杀光狄夷!”张艾振臂高呼。
“杀光狄夷!”五千多汉子一起振臂高呼……
几千人的吼声如春雷一般从清漳水北岸轰隆隆滚过,激人奋发,催敌魂魄。石青屏息静听,仔细感受着这浩瀚无穷的力量。
春雷渐渐平息下来,石青深吸口气,扬声大呼:“勇士们!出发,杀敌去!”
归属石青负责防御的北城一线有近十里,可用之兵是新义军及张艾营——五营二十七曲五千四百余人。鉴于目标是散乱的乌合之众,作战不会出现对阵、攻坚,石青和张艾商议,决定以曲为单位,展开行动;并将十里长的防御宽度划分为东、西、中三个大区。
西区以新义军大营为中心,由韩彭营会合诸葛羽部负责,防御宽度三里余,石闵下令七门不禁,到时西苑城门也会打开。石青担心禁军中的胡人会由此逃月兑。
中区以浮桥为中心,浮桥联通驰道,实是南北要隘,肯定会有大量胡人由此北逃,石青在此布下重兵,张艾营、丁析跳荡营,两营两千二百人负责浮桥东、西不到三里的范围,即便如此,他仍不放心,又命左敬亭带荀羡部作为一支机动力量,在新义军大营和浮桥之间游弋,随时为两地提供支持。
东区是以华林苑东南角为核心,石青命王龛营会同亲卫营两百亲卫沿河布防,他自带两百轻骑亲卫沿河游走,追剿漏网之鱼。
士卒陆续就位,以曲为单位簇成一团,趴伏在雪水里,没有人感觉到寒冷,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火焰。曲和曲相互间隔一两百步,清漳水北岸的河堤将他们的身影冰糖葫芦般串成一长串。
午初时分,石青扬起头,顺着轻骑卫隐蔽的林子间隙望望日头,太阳差一点就要垂照下来了——约定的时刻到了。
“汝等在此候命!”石青吩咐一声,单骑出了林子,遛上浮桥。一上浮桥,视野顿时宽阔许多。南方——邺城隐隐在望,北门附近,现出一大团黑点,黑点滚动着缓缓向北方靠近。
蓦地,黑点扩散成一条黑线,墨汁一般,将洁白的原野上侵蚀污染,黑线蠕动着,渐渐将邺城北方的空旷地带铺成乌黑一片。
石青眯缝起双眼,黑色越来越近,他能清楚地看见,组成这片黑色的那一个个仓惶四窜的身影。
不过一刻钟,上千虬髯白肤的胡人出现在清漳水南岸。其中有的肩扛手提,带着金银细软,有的赶着牛车,拉着家人儿女、布帛粮食,还有的纵马飞驰,披甲提刀……这些胡人形容各异,装扮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露出的恐惧。
许多胡人赶着车、骑着马冲上浮桥,眨眼间将浮桥挤得水泄不通;更多的胡人迫不及待,沿着宽阔的河堤散开,跃下冰冻的河床,向着对岸飞奔。
石青一带马缰,下了浮桥,轻轻说了声:“吹号——”
清漳水北岸,一道道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号角声中,由逃窜胡人扯出的漫长的曲线出现了片刻停滞,跑在最前的胡人放慢脚步,莫名地相互瞪视;当河堤后冲出一队队伏兵时,他们惊慌、纳闷的表情霎时间转成绝望。
“杀——”
二十六个曲如同二十六把尖刀,飞越河堤,冲上河床,狠狠搅进胡人群中,复仇的刀、雪耻的枪,在鲜血中洗练,在肢体中磨砺。
“饶命——”
“我是……”
“不要!”
各种惨呼哀叫次第响起,换来的是无情的锋刃和愤怒的吼声——杀胡!
二十六个曲一个冲锋,跑的最快的近千胡人尽数毙命;残肢四散、鲜血泼洒,晶莹清透的冰面变得凝重丰富起来了。
石青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丝感慨;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职业都是直面死亡。也许,他生来便拥有杀将的潜质。
面对上千人被屠杀,石青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聊。他和轻骑卫守在最后的防线上,准备追杀漏网之鱼。可是,一个冲锋过后,没有漏网之鱼,他们没有追杀的对象。随后抵达清漳水的胡人见事不妙,惊哗一声,掉头向邺城跑。他们也许以为,邺城是安全的。
“吹号!传令全军追击!”石青冷冷地吩咐一声,挺枪带马,向浮桥冲去。
过了浮桥,石青四周一望,粗略估计,邺城和清漳水五六里宽的地带上,大约散布了万余胡人,与此同时,仍有许多不知情的胡人正源源不断地从城内涌出来。
城外的胡人彻底乱了套,前面的想往后退,后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往前跑,机灵的开始向两侧溜去……整个像团炸了窝的马蜂。新义军和张艾营士卒如同铺撒开的大网,兜头将这群马蜂包了起来。不过,由于包抄面积太大,新义军和张艾营的士卒已无法保持曲的建制,队伍散了开,大多以队、以什,甚至以伍为单位围杀胡人。
“拼了!和这些赵人拼了——”
一个发音古怪的喊声响了起来。‘赵人’这个称谓吸引了石青的注意,他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二十个金发碧眼的胡人依靠着三辆牛车,正苦苦抵挡一队新义军的攻杀。牛车之上,几个漂亮的金发女子惊骇地大声喊叫,两个三五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国人!”石青无声地冷笑,一打马,奔了过去。
邺城之内有近十万胡人,其中匈奴、丁零、鲜卑等杂胡不过万余,另有七八万都是这种‘国人’。这些国人和羯人一样出自中亚,金发卷曲,虬髯碧眼,高鼻梁,深眼眶,带有西方人的特征。
羯人石勒雄起,中亚人纷纷慕名来到中原,冒充石勒族人,在邺城享尽了荣华富贵,也干尽了恶事。如石虎近侍沙门吴,成天算计的就是怎么坑害汉人,在他的策划下,数十万计的汉人无辜冤死。
“死去——”石青轻喝,蝎尾枪一抖,三名金发女子咽喉被洞穿,再一抖,两名幼童和另一名女子颓然伏到。
“我真的很善良!没有大笑着割掉你们的**,没有凌辱发泄,也没有将未死的生命串在长枪上炫耀威武。你们应该庆幸。”石青低声轻语,安慰死去的灵魂。
“魔鬼!我和你拼了——”
两名国人乍见车上惨状,目瞠欲裂,赤红着双眼冲上来。
“在我们的土地上,你们没有资格愤怒。”石青转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双脚一嗑马月复,猛地冲了上去。
“杀胡!”愤怒的喝声中,蝎尾枪铁棍一般砸过去,两个国人未及格挡,噗噗——两声爆响,两颗头颅如同西瓜一样,被砸得粉碎。
“杀胡——”
新义军、张艾营、豫州军、乞活军、城防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愤怒的喝声在邺城之外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逃出邺城的胡人颤栗,哀求,绝望,身不由己地往回逃窜。
“杀胡!”
蓦地,城内也爆出无数喊杀。石闵、李农、王泰、蒋干、张温……开始动手清剿残余。
城内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外逃,城外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内逃,两方迎头撞上,堵在城门附近,想进的不得进,想出的无法出。唯一能做的就是苦求哀嚎。
“杀胡——”
城头之上再次爆出如雷的吼声,箭矢似雨下,滚石如山塌,伴随着数十年来的愤怒、屈辱一起倾泻泼洒。
逃无处逃!恕不可恕!当审判来临之时,有的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的只是引颈受戮,有的只是人死族灭。
这是天道的轮回,这是上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