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民国 第六十七节送别

作者 : 15端木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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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天后,云媛喝药、吃饭再也不用人操心。

她安安静静,不管佣人问什么,她只是点头,一语不发。

周副官还偷偷告诉慕容画楼,督军没有再去看过云小姐,也没有过问云小姐的伤情,大致是请夫人放心。画楼听着这话,啼笑皆非。

白云归问或者不问,都是他跟云媛之间的恩怨情仇。慕容在这件事里露头,仅仅是不希望白云归整日阴沉着脸,他们一家子跟着不好受……

周副官哪里懂?夫人维护过他一次,他便对夫人很有好感,趁机将督军的私事告诉她,以表忠心。反正这些是私事,与公务无关,而且他只说对夫人有利的,既能让夫人放心,增进督军夫人的感情,又能回报夫人的恩情。

而后的几日,天气一直不好,阴雨霏霏。

但那恼人的疾风停了。

白云展正常回报社上班,白云灵与慕容画楼偶尔出去看电影、听戏、喝酒、跳舞。

慕容半岑不愿意出门,在家温书。

白云归则每日往返市政大厅,听取俞州行政人员任免。张总统上任后,俞州行政权力全部交给了白云归的军政府,他将市政府的官员全部洗牌,换上自己的心月复。

这不是什么秘密。新的政府大员上任,便要游行演说一番,热闹极了。

无言批曰:颇有民主国度的做派。

又是讽刺白云归等人装腔作势,慕容画楼看到直笑,总觉得这个无言道出来的话,好似骨头里的痒:既挠不着,又撕心裂肺的难受。

无趣的是,白云归对无言的讽刺早已免疫。

晴了几日,冷风里骄阳单薄,总是寒意逼人。

常住俞州的人说,俞州也就是冷这几日,只要真正放晴,照样可以丝袜旗袍,不比内地,冬天冻得瑟瑟。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种美好的愿望。这几日很冷,出门回来便是两颊生凉,手脚僵硬。

午后的时候,又阴了天。

原本跟白云灵去听戏,绍兴戏《谢瑶环》还是首创,反响极好。可是白云灵约了陆冉,小姐妹一路上都在说俄国服装公司新进的皮毛披肩、雪狐大衣,很是艳羡。

“你们去看衣裳,好看的坎肩给我也带条……”画楼道。

白云灵推辞了几句,还是跟陆冉去了。画楼一个人听戏,只觉得名不副实,唱腔不够老练。听久了,口味特别挑剔。

她回去的时候,下起绵绵细雨。

偏偏半道上,汽车抛锚,慕容画楼抱着胳膊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微微阖眼养神。李争鸿急了,天色渐黑,回官邸的这条路又偏僻,等了半个钟头都无汽车路过……

终于看到一点亮光,他急匆匆拦上去,把对面车里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到督军的吼声:“你在做什么?”

李争鸿跟白云归的时候,最怕督军这样骂他,后背微僵,支吾着说车子坏了,夫人还在车里。他愈发觉得倒霉,怎么拦个车子,一下子就拦到督军的座驾?而且这个时间了,督军怎么还要出去?

慕容画楼下车打招呼。

白云归亲自掀开她座驾的前盖,月兑下手套去拨弄,半晌才道:“启动马达坏了,叫汽车公司的人来修理。你们俩想法子回官邸,夫人先上我的车……”

夜色阴晦,亦能看清他指尖的油污,画楼忙抽出自己的雪缎丝帕递过去。

白云归瞧着那丝帕上一朵红色金线绣成的玫瑰,含苞待放,那似开未开的花瓣上依稀有露珠萦绕,幽致烈艳,便知这帕子是她前段日子偶得的蜀绣冰绡纱,千金难求,她很珍惜。

他没有接,只是瞧着她被细雨润湿的鬓角,道:“先上车”

副官递过葛布手帕,他才擦了手,带上手套。

白云归是送云媛去码头。

云媛伤势并未痊愈,裹着件黑色夹棉大衣,一张小脸消瘦煞白,秋水滢眸更加明媚透亮。

她瞧见画楼,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画楼挑了挑眉,只顾和白云归说话:“送云小姐回去?走码头的话,今日天气可不好……”

“哪一日天气又好?”白云归清冷道,“最近没什么好天……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越拖,人不留天留”

这话,是不想多留云媛。

云媛修长浓睫微动,依旧不发一言。

慕容画楼笑笑:“也是啊,入冬了就难见风平浪静的日子。今日下着雨,可巧无风,虽冷了些,海面行船也方便……听说过几日又有大浪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车厢里曼声絮语,说的全是天气,一会儿也就到了码头。

已是夜暮,海浪戏逐浅棕色沙滩,浅吟低唱。

码头橘色灯光将行人背影拉得很长很孤单。

末班的船只,船夫悠闲等着,旅客三两人,脚步匆忙。细细雨丝在橘色光幕里蹁跹起舞,似丝线缠绕,编织瑰艳的锦图,铺开在漆黑的夜里。

云媛下了车,脚步微踉。

她浓密青丝披散,脚步轻缓,别样的妖娆妩媚,楚楚可怜。雪色肌肤下,苍白菱唇微启,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眼波在白云归脸上一跃,转身向码头走去。

慕容画楼与白云归依着车门,静静瞧着那背影。

伤势未愈,一步步走的艰难,却倔强挺直了后背。

码头路灯下,她的青丝被雨水侵润,映照轻雾般光泽。她倏然矗立,微微偏头,欲回首看一眼,却将脑袋定格在那里,缓缓低下去。

最终,她继续前行,上了船。

直到船离开了码头,消失在茫茫夜幕下,她都没有回望一眼。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是她选的,哪怕后面的人再留恋、再不舍,她都不准自己回头。

这是云媛的骄傲。

白云归目视前方,船只开拔后涟漪阵阵,久久不歇。他漠然瞧着,眼里无往日的锋利,只剩无尽寂寥。

淡淡灯光下,慕容画楼只觉那伟岸的肩膀有些坍塌,他好似瞬间老了十岁,鬓角的银丝闪烁白芒,刺痛了她的眼。

那样怔怔瞧着……

“督军,咱回吧?”画楼轻声道。

白云归嗯了一声,转身钻进了车厢,一晃而过,眼眸依旧犀利雪亮,好似那个失落遥望远方的男子,只是画楼的错觉。

他跟周副官道:“那四个人,今晚全部枪决”

声音威严,仍是嚣张跋扈、生杀予夺的当权者,不再是深情难酬的失意男人

慕容画楼不喜不悲,淡淡弯了弯唇。这个时候就说全部枪决,那四个人,应该跟云媛有关吧?

她没有问。

周副官却没有恭敬道是,而是扭头看了慕容画楼一眼,再对白云归道:“督军,不如放了他们,听说他们现在在广州很得势……闹翻了只怕不好,咱们离得又近……”

那一眼,似乎在求着画楼帮忙说情。

“执行吧”白云归眸子里寒光一闪,周副官立马吓得噤声。

广州……

画楼隐约猜到了什么,含笑问道:“督军这回要杀谁?”

白云归握住她的手,像父亲牵住女儿那般,声音也透出教育而不是训斥:“政治上的事情,女孩子不要问……”

从前他对画楼,试探着她,提防着她,如陌生人般客气疏远;好似是慕容太太出现之后,他对她偶尔有点像长辈对晚辈,也有些提防,却有份对孩子的宽容与培养;她劝云媛喝药,他似乎觉得她是个可塑之才……

画楼最怕这个。

她不想成为他的期望,更加不想为他的期望去努力。

她立马浅浅一笑,不再追问。

心中不踏实,还是叫李争鸿去打听了一下。

李副官回来跟她道:“……一个是情报局二处的处长,另外三个都是二处的资深情报员。他们一死,二处就只剩下云媛资历最深,她这次平安回去,应该能任情报局二处处长。督军说,既然她执意要这条路,他就帮她达成所愿,最后一次替她铺路。督军还说,跟了他这么多年,是她最美好的年纪,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大户人家遣散丫鬟,也得给点路资。助她上高位,就算他给的遣资。”

“可是这样就跟他们党结了仇”慕容画楼眉头微锁。她这个未来者,知道那个政党迟早要一统华夏的。

到时白云归如何求存?

她有些头疼。

“参谋们也是这样说,如今乱得厉害,还是不要和**党结怨的好。督军说,书生领导的政党,不过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不足为惧”李争鸿道,这句话他似乎也赞同。

“可是他们在广州建了军校……”慕容画楼喃喃,淡淡笑了笑。曾经他们就谋杀过白云归,如今白云归又枪决了他们的干将,这仇怨只会越来越深,根本不可能化解的吧?

“他们建军校了吗?”。李争鸿不解道,“没有啊……”

现在是没有,再过几年就有了……

慕容画楼耸耸肩,“如果他们建了军校,情况就不同了……我随便说说的,我的车子修好没有?”

“没有,启动马达坏了,需要去德国配原件……督军另外拨了一辆车给您用。”李争鸿道。

还真是启动马达坏了?画楼莞尔:“督军还懂得修车?将来他不带兵打仗了,摆摊修车也能混口饭吃”

正好被下楼的白云归与两名副官听过正着。

周副官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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