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2点)
深冬的夜,万物俱籁。
挂在光颓木棉树枝的琼华,如家乡的薄霜。俞州的冬日没有霜雪天。
白云灵自从听了刚刚卢薇儿与大嫂一席话,只觉心头窒闷,透不过气来。
脑海里一会儿是卢薇儿说那件被泼了红酒的雪色卡夫稠旗袍,一会儿是慕容画楼说“别在灵儿面前说陆冉不好,喜欢的东西,旁人越是说它不好,越是激起反叛”,盘旋不止。
她不禁拉开衣柜,捻了开关,五个瓦亮的灯泡顿时将衣柜照得透明。这些灯泡,是大嫂叫人安上去的,说如果有连天的霪雨,衣裳受潮发霉,便将灯泡打开,可以烘干湿气。
这主意不错,可是得多少电啊?白云灵听了咂舌,大嫂却不以为然。
大嫂真的懂得很多,她的生活比白云灵更加精致奢侈。
灯光下,那些锦绣旗袍,越发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她一件件翻过去,终于寻到两件一模一样的深紫金色苏绣玉簪花的旗袍。这是五哥弄回来的料子,她和大嫂一人做了一套。
绣活不是顶好,亦算上品;特殊的深紫金色却非常难得,深紫里藏了灼目金色,将紫色的妖娆添了一份庄重与妩媚。
记得旗袍刚刚做好送来,白云灵就迫不及试穿。她顾镜自览,清纯与贞淑里,添了难以言喻的娇柔,媚而不妖,整个人大放异彩。
大嫂和五哥也惊呆了,直说好看。大嫂便将她那一件塞到自己手里,道:“我怕是穿不出你这风骨,白白丢人,这件也送你,恰好咱们尺寸一样。”
她当时红了着脸说大嫂取笑她。
五哥难得夸人一句,却也一个劲说真美。
白云灵想,是美丽的吧?
第一次穿,正好是张家四小姐生辰那日。
张家是俞州的船舶大亨,在德国租界建了一处花园洋房,面积上千亩,房屋大小百来间,花厅、网球场、游泳池、宴会大厅、跳舞厅一应俱全,十分气派。原本张家请了她和大嫂的。
可是大嫂那段日子正好陪着什么特派员,白云灵便邀请了陆冉。
陆冉亦是深紫色的旗袍,可是跟白云灵身上这种料子一比,显得好晦涩,一点都衬托不了她的妖媚气质。
陆冉眯眼瞧了她片刻,瞧得白云灵颇不自在,她便叫道:“哎呀,灵儿,你怎么穿这种料子?好土气……我们乡下老太太才穿这种……”
白云灵不太懂俞州的规矩,想着大嫂和五哥可能也不懂,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尴尬难耐。那边宴会已经开场,张四小姐亲自来迎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很久,最后还道:“好漂亮的衣裳,六小姐真是气质逼人,嫦娥见了你都要羞了……”
白云灵脸上更加扛不住,以为张四小姐在故意给她台阶下。
跳舞的时候,有好些男子来请她,陆冉就偷偷跟她说,声音还带着愤怒:“灵儿,他们这些少爷最讨厌,是要戏弄你呢……”
白云灵只差哭了,不跟任何人跳舞,一晚上枯坐在那里,结果众多年轻的男士看她的目光更加炙热。
每一处都有人打量她。
陆冉又道:“这些人真讨厌,全部都在笑话你,都是暴发户人家,没有教养灵儿,咱们回去吧……”
白云灵连忙点头。
舞会才一半,她们就退场了。
那两套旗袍,从此埋在衣柜深处,再也不穿。大嫂还问过几次,她也是搪塞。
后来张四小姐跟白云灵交好,有次还跟她说:“那一**简直美极了,似彩霞仙女下凡一样,来宾上千人,全部都在看你。好多绅士打听你呢,我怕你们家规矩严,就闭口不谈……”
白云灵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讪讪笑了笑,岔开话题。
张四小姐聪慧,虽然不太明白,却也看得出她不想谈起这个,而后再也没有提起。
想着想着,白云灵便拿出了这件旗袍,褪了睡衣换上。
镜子里的自己,立刻明艳起来。这种颜色简直是她的绝配,她肌肤赛雪白皙,越发晶莹。旗袍染了她的清纯,她携了旗袍的妩媚,融合得这般得体。
“那一日,我应该是很美很美的吧?”白云灵苦笑,心口好似被沸水烫过,火烧火燎里,透出难以抑制的冰凉。
她缓缓走上阳台,寒冷的风吹入肌肤,有些刺骨,月色依旧清湛如水。
“下次再见到她,我一定要穿给她瞧瞧……我想看看,她眼睛里是不是有种嫉妒发狂的光芒?”白云灵喃喃低语,似乎自嘲。
今夜怎么了?
魔怔了吗?
楼下的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坐在沙发里,两人面上都覆了青霜。
“要十万赎金?”画楼忍不住再问。简直狮子大开口,白云归的私产加上不动产,价值才十万多点……
白云归颔首,面色铁青,眸子却异常安宁。他脾气暴躁,可是真正出了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这个时候,他需要精确的判断。
绑匪打来电话,说请贵府五少去坐坐,让白督军准备好十万的茶水费,五日后在俞州七号码头,会有人接应,还说五日后再联络。
对方的声音,是个地道俞州地痞,老练油滑。
白云归沉吟半晌,眸子里的幽深渐渐退却,有了一丝犀利光泽。他点燃一根雪茄,轻吐云雾问画楼:“夫人,我的私产里,有多少现金可以挪用?”
画楼回神,摇头笑了笑:“督军不用问,绑匪要的不是钱”
白云归手上雪茄微顿,眸子若指尖点点星火,忽明忽暗。他问道:“依夫人说,绑匪要什么?”
画楼又摇头,秀眉微拧,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想,如果我是绑匪,只是求财的话,绝对不会惹手上有兵有枪有权的俞州督军俞州城里的新贵富商多如牛毛,他们别说十万,就算五十万、一百万都能拿得出来,而且那些富商没有兵,绑匪拿了钱更加容易逃月兑。不管怎么算,绑匪五弟都不可能是求财……”
白云归心间倏然涌上一种情愫,细细品味,似乎是惊喜与钦佩。他自认为谋略过人,遇事冷静,能最快速分析出头绪,看清本质。所以这些年,他打战鲜有溃败。
不管形势怎么恶劣,他总能冷静镇定,将事情思虑得更加深远。所以每次都逢凶化吉。
当他听着这个小女子道出他思索片刻才想通的事实,那种惊喜与欣赏是压抑不住的。
倘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灵儿或者卢薇儿,只怕早已乱了方寸。
她却也能这般冷静。
“你说的不错……”白云归道,此刻的惊喜显得不合时宜,他快速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回到白云展被绑架的事情上,“夫人,你觉得我们是立马封锁全城还是不动神色暗地寻找?”
他又不由想试探她,看看这回是否又不谋而合。
画楼瞧着白云归的模样,心想自己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不过是借她的口说出来而已,于是没有隐瞒:“全城封锁不行,声势浩大,绑匪知道了对五弟不利;暗地寻找的话,应该去俞州周边的乡下,绑匪可能早已出城……”
白云归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聪明的小东西……她跟他的想法,这般不谋而合。
他居然同她这样说话,就好像出了事,跟自己的参谋商议一样。自己先有了主意,还是要听听参谋的意见,确定自己的主意是对是错,是不是最好,然后才下决定。
“先叫人去查五弟今晚的行踪,在哪里失踪的,可有目击者;然后蛛丝马迹顺藤模瓜;至于钱,我会用督军的名义,去跟银行借……”画楼轻声道,“督军,这样行不行?”
很周密的安排。
白云归点头:“完全可行,照夫人说的办”
正要喊副官,电话突然又响了。
白云归与慕容画楼对视一眼,两人眸子一瞬间全部冰冻。
白云归起身接电话,画楼凑在一旁听。
对方却是字圆腔正的北方味,声音里低醇磁性,颇为好听:“是白督军府邸吗?我是白云展报社的同事无言……”
白云归与画楼都一愣。
“我是白云归”白云归声音戾了一分。
那边有些怪异的沉默了一下。平常总是骂一个人,突然这样通话,肯定有些尴尬吧?果然,无言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依旧道:“白督军,云展喝醉了,现在歇在我这里。我打算让他住下,明早醒酒了回去…….白督军若是觉得不方便,派个人来接他也行……”
白云归疑惑,眉头深深拧着。他问了无言的地址,却不明确说去不去接。
无言便将地址给了他。
挂了电话,这回再精明的两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刚刚有人戏弄我们?”白云归脸上卷起一阵风暴。
画楼也不知道……
事情怎么这样怪异。
像个连环计。
那么无言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我去无言那里看看”白云归已经起身。
手臂却被温软手掌大力拉住,画楼的眉眼透出凛然:“不行倘若不是有人恶作剧,无言那里就是个局,正等着督军跳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