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稻香楼之后,才知道报到处不在稻香楼,开会才在稻香楼。报到的地方是个叫红旗旅馆的地方,紧挨着稻香楼。那红旗旅馆也就是几栋平房,使用公共厕所,洗脸涮牙都在露天水泥台上。虽说这样的服务设施在当时也是可以的,但我还是有点失望,因为这里到底不是稻香楼,在我的心目中,稻香楼才是我心中的宫殿。稻香楼也是蔡平告诉我的,是接待大领导的地方,毛主席来安徽视察,就住在稻香楼,能在毛主席住过的地方住上几天,那是多么的光荣,多么的伟大,多么的自豪啊。更何况,在家乡我已吹过牛了,说我这一次出席,是在稻香楼,是一个很豪华的地方。如果开完会回到雉水,同事们问我稻香楼去了没有?我唉了一声说没去,那还不是一张憨脸?要多惭愧有多惭愧?后来,报到处的同志说,说开会在稻香楼,我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住不住也没有啥,只要进了稻香楼,看了稻香楼,我不也就享受了稻香楼?
开会那天,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和各地的代表进了稻香楼的会议室。那会议室不大,果然却非常地豪华,我自然对此惊叹不已。就在这时候,领导来了,会议也就开始了。
我坐好了,往主席台上一看,只见上面坐的都是省里的领导,一个个微笑着看着台下的与会者。这时候,我看到在主席台中间坐着的一位领导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便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妈呀不好,那不就是昨天替我买票的那位乘客吗?我还欠他五分钱票钱呢,这是怎么搞的?他怎么也坐在了主席台上?劳动人民真地当家作主了?”我脑子里一阵糊涂,一问左右,才知道那就是省委副书记黄习。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算彻底明白过来,那天坐的竟是省委副书记黄习同志的专用车。我后悔莫及,暗骂自己做事太荒唐了。心里说,这一下子可算是给玉皇大帝逗闷子,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好在是黄习同志平意近人,不跟我一般见识,还亲自将我送到报到处,我他妈的架子真大啊,相当于皇上了。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掌声过后,黄习同志向大会作报告,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羞达达的坐在台下,认真地听着黄习讲话。
黄习坐在主席台上给大家讲话的时候,目光不时地往我那里瞅,我被他瞅得直心慌,脸红红的,不敢抬头,恐怕黄习同志认出我,便把头埋了下去。就这样弄了半天,脖子勾酸了,以为黄习同志不往我这儿看了,就偷偷地将头慢慢抬起,用眼睛往主席台上一斜,发现黄习的目光又从别处聚焦到了我坐的那片位置上,我就吓得又将头勾了下去。
下午,大会开始进行分组讨论,我被分在皖北组讨论。主持皖北组讨论的是省委宣传部钟部长。钟部长把黄习的讲话精神重点又强调了一下,就让大家发言。一说发言,又都是文化工作者,肚子里有的是水平,但谁也不敢第一个吃螃蟹。文化人爱面子,怕讲得不好丢了面子。但文化人又都有表现欲,所以都想讲又不愿先讲。我觉得自己也位是有文化的人,又会作诗,第一次出席这样的会议,初出茅庐不怕虎,我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我也不好那么明显地表现,那样也不太好,让人家留话柄,我想最好的办法是让钟部长点我,我再发言。于是,我的目光朝钟部长那儿看,用我的目光搜寻钟部长的目光,但钟部长却一时没有往我这儿看,只与几位认识的文化局长讲话,问他们一些情况。倒是几位与钟部长熟悉的几位同志先发了言。我听了他们的发言,认为并没有多少精采之处,连句诗都没有,我就想发个言让大家对黄习的报告有另一番认识不说,还要听起来有些新鲜。就在这时,钟部长的目光朝我投过来了,我便朝钟部长一笑,钟部长说:“小同志,你要发言?”
我嘿嘿在用娘子腔笑了两声,由于声音特殊,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了。我哼了一下,将娘子腔压一压,显得稳重些,但娘子腔的调门被老天爷定好了的,哼一声也是不顶用改不过来的,话出了口依然是娘子腔:“领导,本人是雉水县文化馆的副馆长,姓汪,名有志。粗通文墨,水平有限,诸友皆师,不敢妄议。初次来肥,感受颇深,聆听报告,茅塞顿开。细思苦想,深受启发,精神斗志,一言难表。”说到这儿,大家都绷住了脸,注意力全集中到我这里来了,我也不卖弄那些文词了,开始讲聆听报告的感受,针对雉水县的情况,讲我们如何贯彻落实省委会议精神,最后,我还作了一首小诗,借表我的心怀:
从雉水兮,到合肥,
文化会兮,来出席。
汽车兮,火车兮,一路坐,
作报告兮,乃黄习。
黄习说兮、讲兮、实在好,
字字兮、句句兮、全都记心里。
回家兮、要好好干,
前进前进兮,一日奔千里、、、、、、
我的诗还未念完,场上就有人偷偷地捂着嘴笑,待我的诗念完了,全场便爆以热烈的掌声。我看到那么多的人给我鼓掌,我很激动,也为我第一次进省城、第一次出席这样高规格的会议,第一次在这会议期间展示我的才华,感到无尚的光荣和骄傲。于是,我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感觉非常良好地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连声说谢谢,谢谢。其实我哪里明白,有许多人实际上是为我喝倒采呢?我可笑,就是可笑在这里。
就在这时候,黄习也来到了皖北组,我见黄习同志来了,忙埋下头,吓得连吭一声都不敢了。黄习见我这样子,笑了。他也认出我来了,他却也就没有说什么,只说:“诗作得很好嘛,接着讲啊!”
黄习当年也在皖北工作,我的老首长陈旭东还在他手下干过。黄习知道我是从雉水县来的,就主动与汪有志说话,又一次地问我道:“你就是雉水县的?”
我还在羞涩之中,很不好意思,这主要是犯了坐车的错误,不是一般的错误啊,是大错误啊,让省委副书记送我到会场,我成了什么了?成了中央领导了,这能是小错误吗?我不敢见黄习,黄习却要面对我,还与我拉这么近的距离,直接与我对话,我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真是说不出来哟。
我激动地回答说:
“是,是,黄书记,俺就是雉水县的。”
“你们的书记还是陈旭东吧?”
“是的,是陈旭东,他是我的老领导了。”
“当年我在皖北打游击时,他还哭鼻子呢,现在都当上县委书记了。怎么样?他对文化工作重视吗?”黄习问道。
“重视,重视,特别重视。”我唯唯喏喏,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习同志笑了,知道我有些紧张,就不再说什么了,只对对我说:“回去给陈旭东同志问个好,就说我老黄想他了,来合肥别忘了来看我。”
之后,黄习与到会的同志谈了谈,问了问情况,就又到其他组去了。
省委副书记认识我,这让参加会议的其他代表都吃了一惊。
我一来报到的时候,还有许多同志不把我当回事,别看我也穿得有模有样的,大分头留着,罗马表戴着,其实那些城市工作的人还与那些讲时尚的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土包子,对我只是冷笑,使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可黄习同志与我有了这几句搭讪,却让与会的同志就对我另眼相看了。
与他同住一个屋的老胡是芜湖人,却在皖北工作,可他特看不起淮北人,说淮北人脏,早上不涮牙,晚上不洗脚。当然就也看不起我,说我臭摆谱,更土。只是他没有敢当着我的面说,而是背地里跟他要好的几个家伙说。现在看到省委副书记都与我分不清个你我,就感到我是个有背景的人物。不光主动与我主动说话了,还拿出大前门的好烟让来抽。
“小汪,来一支,大前门。”
我接过烟,闻了闻,很香,这烟是好烟,比我的双戴花的烟好多了。一打听才知道,一包大前门的烟顶三包双戴花的烟。我抽了老胡的香烟,心里很不是味。因为就是在昨天,我报到的时候,跟他一见面,知道他与我是一个地区的,就主动与他套近乎,我主动抽出一支香烟,就是那包双戴花的香烟,9分钱一包,一包20支,一支还不合一分钱。我认为这种烟是最合算的,什么烟不都是火点着了往嘴巴里抽,这烟也一样。至于味道,那是不太好,但好烟也是烟,是烟都是有毒的,好烟孬烟不都是过烟瘾的吗?只要能过烟瘾,干吗要花那么多钱买好烟呢?可我将那支双戴花的烟递给他时,他却乱摆手,说他现在不想吸烟,一点面子都没有给我。今天他给我烟,我真不想接,但我不是那样小肚量的人,我是汪有志啊?汪有志是那样的人吗?不是。
他妈妈的,真是有点气人啊!同样是来出席文代工作代表大会,同样代表着各个地方的文化工作者,可人与人却不一样啊。为什么我汪有志给老胡烟老胡就不抽我的,他给我烟我就接过来了呢?我他妈的真是贱啊,真是没有骨气啊,真给咱雉水县丢人啊!
我讨厌这位老胡。
散了会,我什么事也不做,专门至稻香楼的服务社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准备抽一支给老胡抽,还他的人情不说,也表示我与他在人格上是对等的。
当天晚上,我就准备给老胡敬烟,可老胡却与他的几位芜湖老乡到市中心玩去了。我直等着,手里拿着烟,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老胡已经起床了。
我赶紧也起来,一阵寒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寒噤,便偷偷去跑出门外,去找老胡。
我出了门,见老胡在那水斗前正刷着牙,嘴上没有闲着,这烟也没法递,于是我就又退回来,等着他。
“老胡。”当老胡一进门时,我便猛地喊一声,却吓了他一跳。
老胡说:“小汪,一大清早的,你要干什么呀?吓了我一大跳。”
我说:“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你抽支烟。”
老胡手一手端着脸盆,一手端着牙具,一脸的尴尬相,说:“不要,不要,我刚涮了牙不抽烟。”
我就知道这家伙要说这句话,他还是不拿我当人看。我当即就变了脸:“老胡,你以为你是南方人就高人一等了是吧?你给我烟,我接了,我给你双戴花的烟你说你不想抽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我现在是买的大前门的香烟,我给你你还是不接,啥意思你?”
被我这样一说,老胡被我弄得面红耳赤的,很是不好意思,连连解释说,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说罢就丢下牙具接我递给他的香烟。
我一抽就抽出两支香烟,他接烟的时候说:“我又没长俩嘴,你递给我两支干吗呀?”
我用命令的口吻说:“好事成双,拿着!”
老胡就只好接过我递过来的香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说:“我总不欠你什么了吧。”
与老胡的这次小小的较劲,也是被逼的,我也不想与同志们弄个面红耳赤的,不过这老胡太看不起人了,想想就气人,我为了出口气才做出那举动。这一斗,没想到我取得了胜利。效果也很好,老胡见了我,客气多了,不敢用那白眼珠子瞄人了。你想是不是,出门在外的,特别是从蛤蟆湾里走出的我,浑身都有着固有的泥土气息,靠衣装和那块不拍不走的罗马表只能改变我的外表装疏,却改不了我骨子里的那带着泥土的血液啊!所以,我进了城到了洋气的环境中,使我最难受的就是受那些洋气人的岐视,特别是那种岐视人的目光,如一支支利箭射入我的心中,让我怕又恨。所以,我来合肥开会之前,亢奋之余老是有点担心,出门在外,特别是从北方到南方,弄不好就要受南方人的气,我怕他们嫌我土,嫌我脏,用白眼珠子翻我。
经过我挺直腰杆与以老胡为代表的南方人一斗,我胜利了。现在看来,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完全放松了,脚步迈的是和谐的步伐,表情是自然的表情,心情是放松的心情,不象刚到合肥时,夹着尾巴走路,别管谁与我说话,我心里都“咚”――先吓了一跳。
会议还有一天就散了,忽然有几个老胡的老乡来看老胡,说说笑笑的,还要上淮上酒家洗浴,说那里有盆池,是全省顶高级的。这天是自由活动,老胡对我依然很客气,临走前就邀着我,说:“小汪,走,一块去洗吧。”我吹大牛说:“谢谢,你们去吧,我早巳洗过了,就那么回事。”
听他这么一说,老胡他们也就走了。
文人中有些文人就有这么个怪毛病,爱虚荣,无实力,却还乱摆谱,什么事都要拐着弯儿,绕着圈儿,为的就是死要面子。我虽说还算不上正啦八经的文人,可我却在缺陷上就是属于这一号的文人。明明没去过淮上酒家,更不要说到那儿洗过澡了,却敢吹牛,说洗过了,还跟真的似的说“就那么回事。”虚荣心作怪啊。
可我吹过牛之后马上就后悔了。没去过淮上酒家却说去了,没洗过澡却说洗了,这是哄谁呢?是哄老胡呢还是哄自个呢?后悔之后,我又冷静地想了想,觉着不对,还是得补上这一课。
于是,我就一个人进了市区。
我先来到四牌楼,因为四牌楼是合肥市最繁华的地方,来到合肥不逛四牌楼回去之后就又会被人家讥笑。所以,我就程序式地来到四牌楼,先看了看新华书店,之后又进了百货大楼。四牌楼之所以繁华,其中主要原因是在这里盖了一座百货大楼,四层铺面,有点仿北京的王府井百货大楼。我进了商店的一楼,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又上了二楼。看商品,琳琅满目,看人,红男绿女。看价格,那样商品都要花不少钱。商品真多,也真好,就是价钱太贵,我心里说,什么时候能到共产主义社会就好了,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物质按需分配,这里的商品看哪件好,随便拿,需要多少拿多少,这就好了。可是,啥时候才能到共产主义社会呢?我模了模腰包,知道钱是不够花的,还要继续奋斗,多出力,多贡献,争取早日实现共产主义。
不买东西,再逛就没有啥意思,我看了二楼后,三楼没有上就出来了。我想反正知道百货大楼就这个样子,回去谁要是问,就给他学学就行了。于是,我就又奔向我第二个重要目的地――淮上酒家。
淮上酒家是一家国营的酒店,除了有各种美味隹肴外,还可以在那儿泡盆池澡。所谓泡澡,就是洗澡不在大池子里洗,而是一间一个浴缸,热水冷水可以自己调,这样的酒店放在今儿,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酒店。这样的卫生设备,如今普通的家庭都有,可那是在一九五八年啊,洗盆池在当时来说还是奢侈的生活,象我这样的基层干部只是听说,见都没见过的。我就要在淮上酒家泡泡澡,如若不然,回到雉水,问起到合肥都玩了些什么,连淮上酒家都没有去,连个盆池澡都没有泡,那还不叫人家寒碜?
当我笑嘻嘻地来到服务台前时,尚未开口,一位扎着羊角小辫的姑娘就主动招呼我说:“同志,你是吃饭还是洗浴?”
怎么还洗鱼?我当时并不明白洗浴就是洗澡,所以理解为洗鱼。我想是不是他们酒店人手不够让我帮他洗鱼?一想不对,人家是酒家,卖的是鱼肉酒水,咋会差人洗鱼呢?
我说:“我不吃饭,也不洗鱼(洗浴),我要泡盆池。”
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自言自语说:“这人真的意思。”说着她就给我开了一张澡票,收了我三角钱,又递给我一把钥匙,对我说:“在五号。”
我明白了,我是到五号的浴室去洗澡。我从大堂里往里走了,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号头,那上面写着1号芙蓉厅,2号荷花厅,再往下,我就找到了5号-白云厅,推门进去一看,却看那里摆着十个椅子,围着一个大圆台,显然这是吃饭的地方。五号洗盆池澡的地方在哪里呢?我便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却又不好意思问服务员。我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怕别人认为我不懂这简单的小常识,我想既然有了澡盆票和开那澡盆室的钥匙,这就等于说有了通行证,还怕找不到地方,我又不是没有文化的人。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悦耳的责备声:“哎,我说同志,你不是五号浴室的客人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儿可不好洗澡啊。”我一回头,发现是接等我的那位扎羊角小辫的女服务员,我便苦着脸对那小服务员说:“五号里放着一张大圆桌,没有澡盆呀。
那姑娘格格格地笑了,便不再说什么,只说,跟我来,就将带着我拐了个弯,绕出了餐饮部,来到二楼的浴室,给我打开了五号的门,说:“就这里,你有啥需要服务的,讲一声。”
我笑了,看看人家这服务员,多好,长得好,态度好,声音好,服务更好,心里一感激,就说出了不着边际的感谢话:“谢谢你了,洗个澡还要你服务啥哩,我又不是不会月兑衣服,又不是不会搓灰,你服务到这门口,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里面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为自己服务吧。”
姑娘瞪了我一眼,脸一红,下楼去了。
我此时才激动地进了我的浴室,过一下我第一次单间独池的洋荤。可我往我周边打量的时候,却发现与我想象中的浴室差异太大。淮上酒家――这个让我奢侈的地方,我想那里面的浴室应当是大理石的地面,大理石的墙面,池水清清,一步一个台阶,走完三个台阶,才能踏上那清清的池水。可是,眼前的却不是这样,就是一个普通的浴盆,外面用瓷砖包着,干干的,一滴水也没有。这一间盆池的面积,顶多六七个平方,中间与另一个盆池是用木板隔着的,而且没有封顶,上面与另外的6号、4号都连通着。
天虽说不是严冬,但也是下霜的节气了。我月兑下衣服,不禁打了个寒噤。正愁着没有水,却听到6号、4号的顾客传来哗哗的放水声,一股股热蒸气从两面向我的浴室飘来。我想肯定是哪地方有出水的地方,便下到了浴盆里,发现浴盆上方的水龙头、上面的喷头,便抓住那水龙头一拧,只听嘶嘶的水声来了,空中象下雨一样,从喷头里流出了十分冷的冷水,浇得我浑身发抖。
我感到奇怪,这是什么浴室?冷水浴啊?是不是跟日本人学的,冷水浴可增强抵抗力,预防百病?又一想,不对,人家6号、4号咋冒着热气呢?再一想,对了,可能人家的是热水浴,我的是冷水浴,我这是顶时尚的浴室。想到这里,我自以为我想得有道理,就放满了一盆池水,咬咬牙下了浴缸里。
哗哗哗的流水声、洗浴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着,不时传来4号泡澡间的申吟声:“哎哟,哎哟,好得味,好舒服啊、、、”
接着,6号浴间里也传来了声音:“嗯?这水,这水,嗯?舒服,真舒服啊!”
我在冷水盆里冻得直哆嗦,隔壁两个房间的顾客却发出这样的声音,好象专门来气我似的,哼,我冷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是不是?看不起我汪有志是不是?哼!
虽然我身上冻得起了鸡皮疙瘩,但我依然咬紧牙关,挺着,满脸的痛苦状。但想到两个房间的顾客在发出声音嘲笑我时,我又将痛苦状改成苦笑状,同时也找回了我满可以享受这高级享受的自信。于是我也学着隔壁的泡澡间的样子,用娘子腔发出申吟的声音:“哎哟,哎哟,好得味哟,好舒服、、、哟!”心里再骂:妈的个妈的,我比你们得味的多的多!
可是,我只在冷水里泡了五分钟就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反正淮上酒家泡澡的滋味尝过了,真还就是那句话:就那么回事。于是,我赶紧起来,擦干身上的水气,穿上衣服,下楼交钥匙去了。
扎羊角小辫的姑娘感到有些惊奇,她看我这么快就下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同志你怎么了?下来干啥?不洗了?”
我笑笑说:“我洗好了。”
“洗好了?真够快的,怪不得都在跃进呢,你这位同志也是属于跃进式的人物。”
她的这一表扬,给我带来一脸的苦笑,却发不出声音,只听“哈吃”,我打了个喷涕。
快出门的时候,我看到门上挂着一本意见簿,就去翻了翻。那位姑娘说:“你对我们的服务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写在上面,我们欢迎大家提意见,以便改进我们的工作。”
我本来不想写什么意见的,可想想,感到有些吃亏,花三角钱开了次洋荤,没想到却受了一场洋罪,什么盆池泡澡,这样泡的话还不被冻死?提意见就提意见。于是,我就拿过意见簿,情绪一上来,诗意也上来了,便在上面写道:
“淮上酒家美名扬,
盆池泡澡新花样。
浴缸洁白肥皂香,
没有热来只有凉。”
从淮上酒家出来,我就开始打不停地打喷涕,很显然,这是有点感冒了。还好,我的身体抵抗力强,不要紧的。这时候我看到有一家理发店,里面生着炉子,里面还传来电吹风的声音,不由人就给我提了新鲜感。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剃个鸟头还可以电气化。在我们雉水县,我都是到县委院的大老李那儿去剃头,他的手艺好,剃头刀子在他手中象玩魔术一样,一会儿功夫就将你的头整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临了还捏捏你的脖子,松松你的肩膀,让你无精打采的进来,精神抖擞地出去。我想象大老李这样舒服的理发过程人们都抛弃了,选择了电推头,电吹风,这自然会有它的好处,会更舒服,更享受。
想到这里,我便下意识地推开了那家名叫东风理发店的玻璃门。
我刚进门,一位女服务员就迎了上来:“同志,理发吗?”我点了点头,那位女服务员就将我引导在一排连椅上,并拿了一张安徽日报,让我坐在那儿等候。
可是,当我接过那张报纸时,并不知道这是让我逍磨时间的,我想,理发跟报纸有何关系呢?想了半天,我还是没弄明白,于是我就继续想。可我怎么想也没有认为这报纸是准备给我看的,因为我认为邮电局门前的阅报栏才是不花钱就能看报纸的地方,剃头给的是剃头的钱,又没给买报纸的钱,怎会白给你报纸看呢?想到最后,我终于开窍了:我想这大概就是留着接头发楂用的,因为地上那些水磨石的地板,油光光的,怎么能忍心让头发茬落在地上呢?我想大概是大城市的人讲究,是让顾客用报纸接那电推子推下的头发茬子的吧。
很快,就轮到我剃头了,我就拿着报纸坐在了理发椅上。理发师问我:“留原样吗?”我在家里留的是大分头,早巳过时,曾受不少人讥讽,就想趁机改换一下发形。我回答道:“不,把大分头给我剃了。”“全剃吗?”“那当然。”理发师就以为我要剃光头,便一推子到底,将头发推了个深深的沟子。当理发师准备将推子上的头发往外甩的时候,我便伸出报纸去接,当然他是接不到的,理发师顺手就甩在了地上。
当我拿着报纸往椅子上一坐时,理发师傅就感到好奇,他想,反右派运动还真把人们的政治觉悟反高了呢,你看,这位同场连剃头的空都不闲着,都要抓紧时间学习。学习好了,理论高了,觉悟也就高了,咋还会犯错误呢?于是,他就不好打扰我,更不敢说:“同志请你把报纸放下来。”因为反右派反得大家都提高了警惕,弄不好哪位积极分子给你来一张大字报:“你为啥叫人家放下报纸?反对顾客提高觉悟不是?想让右派分子翻天不是?”这就是个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理发师也就不管我,他何能这样想:别说我拿张报纸剃头,就是他背着马列全集来剃头,也不会问我,我不嫌累让我使劲抱就是了。
可我呢?还在继续误会着,我见头发没接在报纸上,就以为我自己弄错了,接的不准。当理发师再往地上丢头发时,他就猛地一转身去接,结果还是没接到,因为理发师已经注意到了,怕我找他的茬,他认不我可能是故意让他“破坏”我的“学习”,好有话说。所以这位理发师就拼命防着,不让一丝头发落在我的报纸上。就这样,他一左,我则一右,象演双簧剧似的,直到把头剃完了,理发师才松了一口气:“你总找不到我的茬了。”正这般想着,给我光光的头上扫扫毛,准备让我走人时,我却感到有一道工序师傅没给我做,就是吹风,电吹风,我还从来没享受过呢。于是,我却说:“师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理发师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没有呀,同志。你说我哪里服务不到,请你多加批评,我好改正。”我便指着身旁正在吹风的顾客:“人家都那样,你咋不给我那样?”
理发师睁眼瞪着我不说话,琢磨了半天,看到我往吹风的座椅上瞅,这才明白,知道我要吹风,谁见过光头吹风呢?心里好笑,就说:“这、、、、这、、、、、”“这什么这?怕吹了风不给钱是不?”我一不耐烦,理发师的劝说便被噎进了肚子里,只好给我吹风。
“呼呼呼”,只吹了一会儿,我那那青青的光头就变得发红了,火烫烫的那味儿实在难受,可我却不好意思说不吹了,硬是咬着牙坚持着。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却“哈吃哈吃”,连续打了两个喷涕,全身的气一下子就贯通了,头也不那么烫了,刚才在淮上酒家泡冷水浴落下的感冒也一扫而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