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杰书一直静默旁观。他曾听说过于成龙此人,是个得理不让的硬茬儿。他见康熙皇帝迟疑半晌,并未对恭亲王驰马致命案直接作出判决,反而派传旨太监去内宫宣召常宁到场。
杰书深藏不露,暗自揣度康熙恐是心有顾虑,思绪飞转,便出列向康熙皇帝奏禀:
“皇上,恭亲王乃是宗室子弟,议亲、议贵也非比寻常。此案既然原告、被告、旁证俱已齐全,论理可交由宗人府会同刑部审理。”
康熙闻听眼光一亮,此言甚合朕意。即使康熙内心里很想做的有三件事儿:一是公平,二是公平,三还是公平。然而这公平二字,可不由他独自一人,大义凛然来搞。即使康熙身为当朝皇帝,他也不能自以为是,把自己当成无亲友、无人情的正义大神,当众把台阶底下一票儿掌控实权、错综复杂的皇亲国戚,全部得罪光了呀。
三月十四那日,勤恳敬业、想搏卓异表现的翰林院侍讲高士奇大人,早已经把整理好的朝廷六部官员履历表,敬呈给康熙皇帝圣阅了。康熙皇帝得空、无事、出恭的间隙,随意翻翻看看,不必死记硬背也能鼓捣明白。其实满朝文武的背景,百官之中、五十官以上皆是裙带,勾缠牵绊,就如同逮到一只母耗子、尾巴老长,扯出来细看、一连串小耗崽子……。
想当年那位顺治皇帝福临,临死之前还要忍着委屈求和,给自己颁布一道『罪己诏』,把以前进行的一些进步改革的政绩全盘否定,反而让保守派的鳌拜、苏克萨哈、索尼等人上位。您说,顺治他心里憋屈不?那他也得忍着!病死?气死?郁闷死?反正他也一了百了。
在古代封建皇权社会,皇帝之位往往就是一象征,究竟那位置上坐得是谁,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底下的各派群臣才是挑梁唱重头戏的人物。譬如明代中后期,东林党上位掌控国政、权倾朝野,那时候党争起来,口诛笔伐的力度、险度,皇帝愣是不敢呛声,连武将都吓得乖乖靠边站,不服不行。
康熙皇帝甚想要公平理事,然顶好由手下大臣出面主持。康熙很喜欢杰书适时的谏言,遂点头同意:“照准,此案即由宗人府会同刑部审理。”
安亲王岳乐掌印宗人府,他一听杰书的话便大为头疼,暗恼杰书多管闲事。然而皇帝已是金口圣谕,推辞不得,只好出面硬着头皮接下案子。
康熙皇帝很怕安亲王护短,又及时补了一句:“酌畿辅直隶总督于成龙,旁听会审。”
于成龙方才听康亲王杰书提及宗室、“八议”的范畴已知不妙,皇帝随即谕下,责令纵马案转交由宗人府会同刑部审决,心底大是不满。分明只要康熙皇帝一句话、就能立刻解决的案子,偏偏周折到另一个皇室衙门里过堂,岂非明摆着要推诿扯皮么?然而又听皇帝口谕、安排自己一道旁听,登时狐疑起来,皇上他是想要干嘛?
人家安亲王岳乐已是快六十岁的老宗亲了,什么风雨阵仗没经历过?只听康熙皇帝画蛇添足一句话,弦歌未唱、雅意已知。岳乐心中大是感叹:皇帝堂侄儿,您还真不把本王当外人。本王这杆老枪、新上蜡,正是好使的时候。刚从战场上挑完了吴三桂部,回来朝堂上再挑一下侄儿常宁,百无禁忌啊。
不多时,恭亲王常宁神态镇定赶来了,他仍是一套寻常亲王朝服,并无奇异看点。常宁很要体面,断不肯背着荆条来朝堂面圣!娱乐皇兄一人尚可,娱乐众卿太丢份儿。
不过常宁到底是没有拒绝大内总管顾问行的好意,被劝说着在袍服下面、换上两身别样内里,舌头底下那片老参也预先含着。
搁精明人老顾的吉祥话讲:含片老参补气血;多穿两件挡春寒;有比无好、万事万全。
…
宗人府掌印、刑部尚书并直隶总督三堂会审,协商寻个流程。安亲王岳乐面上不动声色;刑部尚书黄机、冯溥见机平衡两方势力、或有偏倚;只有康亲王杰书同于成龙打着机锋。
杰书好言劝说:“那孩子既然已经没了,不如多赔偿些银钱,让家里亲人日子也好过些。”
于成龙耿然回答:“贺老汉就是穷人!然而他再穷、再苦,也不肯拿孙子买命的钱享福。”
杰书婉转游说:“话虽如此,但活人总比逝者要紧吧,他家总有些亲戚,不若多加照应。”
于成龙铿锵回答:“那就是贺老汉唯一的后人,亲情已失,些许银钱可买不回一条人命。”
康亲王杰书被顶得一愣,悻悻地不再作声。
恭亲王常宁的身份好歹是皇室宗亲,安亲王岳乐虽想秉公执法,然毕竟要从宽计议,当减须减,否则今后宗人府再遵循旧例判案,量刑过重说不定就出人命了,这里头可都沾亲带故,伤了谁都是棘手货,得罪谁都嫌闹心呢。
安亲王岳乐声望最重,甫出口便是掷地有声:
“依本王看来,此案有三处疑点!凭身份而论常宁是今上御弟,论亲贵不抵手足,何况事发当时又在城郊无人处,马失前蹄亦有可能。因此情有可原,乃是其一。再论『涉案逃逸』一说亦为虚辞,倘若果真逃逸,王府侍卫又何必当场留下一锭银子?多此一举,乃是其二。按照大清律例,倘若驰马致死人命当追埋葬銀一十兩,王府已足额赔付事主二十两官平银,说明当时即已交涉完毕,银钱结讫。如今事主出尔反尔,又来告官,所谓何来?居心叵测!此为其三。”
畿辅直隶总督于成龙闻言,大皱眉头暗想:
这岳乐果然是老狐狸,竟然想反诬原告贺老汉一口么?
于成龙立刻大声回答:“大清律例乃由我朝太祖钦定,无论当时事发何处,無故骤驰车马、致死人命者皆难逃罪责,何以恭亲王便能绕开律法、任意践踏人命乎?至于命案现场留银一说,或是案犯因心中有愧而为之,不应以此条月兑罪。当时事主突遭剧烈变故,幺孙顷刻间血流成河、命丧当场,换作是谁不会痛心疾首?又哪有可能立即制住凶犯商讨赔偿之数?”
于成龙越说越来劲儿:“如今老人家神智清醒,前来告官,所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理。天理昭昭,法网恢恢!苍天在上,君王在看,无论是谁,也难逃铁律的审判。”
哎呀呀,这老头儿凶蛮得紧,硬把太祖和君王全部牵扯进遣辞造句里,众人皆是一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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