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已经深了,罗烈的院子沉寂了下去,而在滨海镇最正中的备军营议事厅中,此时还灯火通明,荆强、备军营司马荆顿、杜聪和几名明显是武士出身军将的人坐在厅中,也没有一人坐而其余人站,除了荆强坐在上首,下面的人都分两列跪坐地上,面前都有一个矮几放了茶水。
荆强脸色凝重,开口说道:“邺城传回消息,胡人联军以鲜卑东胡为主,其余八个胡族为副,共有十万军队围攻城池,城中只有两万守军,虽说组织了三万民军协助守御,不过城里粮食却坚持不了多久,因胡人的进攻,本来城里就有二十几万军民,后来陆陆续续的又有约十万逃兵灾的流民进城,此时一道被困在城中,守城的士兵现在一天只能有六两粮吃,底下平民已经出现饿死的了。”
荆强也是精通手话,天聋地哑备军营顾名思义,就是天聋地哑武士的培训基地,因为邺城面对诸胡联军,所有在备军营的成年战士全部去邺城支援了,荆强一边说一边用手话同时翻译自己说的。
“胡人十分狡诈,三门攻打而留南门不攻,打得主意就是围三阙一,是为消磨城中将士士气,胡人抓住皇上之后,曾将皇上绑在马上绕城一周,大哥本来是在皇上身边护卫,向来也是凶多吉少,二哥在太子身边,皇上被逼绕城一周之后,郎中令谢真、御史大夫李尤以下二十三个大臣在家中自尽,胡人分出至少五万大军攻伐邺城周边郡县,已经破城十七个,夺汉民为共城前锋,磊土台攻城,局面已经崩坏。”
“丞相蒋干派嫡子蒋显带死士一月半之前突围到晋国求援,但远水解不了近火,二哥来信希望我们这边组织一直援军,准备到邺城附近接应,你们怎么看?”
厅中一片静寂,这里坐的将领等人几乎全是不能说话的,虽然都听或看懂了荆强的话,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坐在那里抿着嘴唇的杜聪,杜聪自幼就饱读书,反应机敏算无遗策,从十五岁参军以来言发必中,虽然年纪在厅中诸人中是最小的,但大家在这个时候都看着他,希望他有主意。
杜聪模模下巴,开口说话,同样用手话同步翻译:“我们这边只有备军武士五百,是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武士,依靠滨海镇城防自保有余,不过要将他们拉出去和胡人野战,那就排不上大用处了,他们基本都没见过阵,荆都督刚才说是去邺城附近接应?”
杜聪抬眼向荆强看去,荆强点头,杜聪说道:“那就是太子打算突围了,但问题是城中大臣家眷加上皇上家眷人口不少,邺城中本身又缺马,胡人绝不会放任大队人马突围的,一旦太子突围,城中斗志都会崩溃,那都城陷落就难免了,现在不是我们出不出兵的问题,关键是我们现在没这个能力。”
坐在荆强下手的备军营司库荆顿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他是聋人,但不能向杜聪一般说话,杜聪当初能够说话,是因为在滨海的一个传奇医者皇甫谧所做的试验,是用十年的时间让杜聪模着别人说话喉间的震动,花了大功夫才学会说话的,而荆顿则是没有这个条件。
荆顿用手话表态:“不能看着太子就困死邺城,我们能不能联络还有兵的郡县,组织勤王军?”
杜聪苦笑摇头:“皇上的杀胡令也算是做得太急,恐怕皇上自己都没有想到民间的仇恨如此之大,胡人的死往人数太多了,现在还没有被胡人攻打的郡县都是非常恐慌,生怕胡人也要报复性的杀人,而且后期投附皇上的地方豪强不见得和皇上是一条心,我看要他们出兵确实难。”
荆强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你看平昌周平能够抽出人马吗?”
杜聪说道:“平昌周平受周家制约太大,县城本身的兵力不多,其余都是周家私兵,要周家出兵恐怕不可能。”
厅中众人默默对坐,他们对冉闵都是忠心耿耿,但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荆强叹口气说道:“邺城尚能支撑一段时间,且看晋国能不能有办法,实在不行我就豁出这条性命走一趟邺城,明日皇甫医馆回来杜聪你带去看看那罗烈,他和胡人交战多次,想必也是有本事的,到时候可以请教一下他。”
杜聪嘴角露出一点微笑:“都督好算计,怕是听说了罗烈那边有几千兵马吧?他们是要去青州的,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可以试试,还有一事都督要留心。”
荆强身体前倾注意听杜聪所说:“那就是要加大从南边购粮,邺城若能够保住,那么我国月复地也被胡人摧残了一遍,今年的粮食必然没有收成,我们这边要早作准备。”
荆强点头道:“好,就依你只见,荆顿你走一趟南边,到登莱去收粮食,如果价格太高,就再向南,到徐州去收,我们这里毕竟人口也不少,自己种的粮食虽够吃,但要做最坏打算,邺城不保的话要防止胡人来抢粮攻打,都散了吧,杜聪你跑一趟也辛苦了,早点休息,马维那家伙明早我会将他叫来我这边,免得去烦你。”
杜聪含笑一礼:“那谢谢都督了,我还真怕了马维这疯子。”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早,杜聪还没没睡成懒觉,孙牛一早就找上门来,杜聪揉着迷糊的眼睛将孙牛迎进门来,洗漱之后对孙牛说道:“牛个你且放心,我们这里的皇甫医家可是大有来历,皇甫世家名人辈出,在滨海镇的这一只就是晋国皇甫谧所传,皇甫谧为东汉名将皇甫嵩之孙,医道极高,著有皇帝针灸甲乙经医术通神,同时文学功底极深,同时著有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列女传逸士传等著作,皇甫谧大师也是聋哑人,但却是古今第一医者,只怕不下于华佗的医术,针灸只是他医道的一种而已,滨海皇甫氏人丁单薄,现在只有祖孙三人,滨海人生病看医都是他们解决,今日他们就回来了,估计中午就到,牛哥不用慌张,罗烈的身体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定会药到病除的。”
孙牛讪讪的不好意思,自己确实有点担心,杜聪都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多说,安静的在杜聪这里等待,日头慢慢偏高,一早出去到镇外田地中干活的镇上居民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一群小孩前后奔跑,嘻笑之声震天。
外面一个小孩叫到:“皇甫家的回来了,皇甫家的回来了。”
孙牛“霍”的一声站起,盯着对面听不见外间声音正在拿着一捆竹简看得起劲的杜聪说道:“外面有人喊,皇甫家的回来了。”
孙牛直到拉着杜聪,让他脸对着自己说第三遍才让杜聪回过神来,杜聪笑道:“走吧,去找他们,赶紧将小七哥治好,我们还有事拜托呢。”
两人出了门,走到了镇中的大路上,就看到两辆牛车拖着两辆两轮车慢慢的沿着镇中青石路走着,车上两个赶车人都是身材雄健的汉子,脸孔很像,一看就是血亲兄弟,一辆车有顶棚,另一辆则是只盖了篷布。
杜聪快步走了过去,老远就叫到:“皇甫大叔,皇甫爷爷他们都回来了吧?”
赶车的是两兄弟,都是皇甫家的仆役,老大叫皇甫征,老二叫皇甫蕴,听了杜聪的叫喊都笑了,前面的皇甫征笑道:“哟!杜家的小子啊?你这鬼精灵从来不会接人的,一定是有什么事吧?不然这个时候你应该还在床上呢。”
杜聪这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嘴一瞥,往孙牛那边一努说道:“还是皇甫大叔了解我,这是牛哥,孙牛,是在卫县收拢流民的义士,他们带着几百人在逍遥冲阻拦了一万胡人好几天,不过首领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呢,就来找皇甫家医治,这个忙你们要帮啊。”
皇甫征容色一正,将牛车拉停,下了牛车,孙牛才发现皇甫征身量极高,臂长肩宽,手如蒲扇,完全是一副武将的形象,下了车皇甫征对孙牛就是一个长躬:“见过孙兄弟,皇甫征对你们所做之事佩服,外面守门的小子说了你们的事情了,我这就请家主下车,二弟,你也来见过孙兄弟。”
第二辆车赶车的汉子皇甫蕴也下来见过孙牛,孙牛连忙还礼,他却是没想到在逍遥冲和胡人干了一战居然能够得着许多人敬佩,孙牛猎户出身小兵而已,这些人一见到他就客客气气的,作揖打躬的不停,弄得孙牛也是手足无措。
皇甫征到了有棚的车边低头禀报,孙牛觉得这皇甫家的人真是排场大,殊不知这是汉晋世家的规矩,比这复杂的规矩还多得很,皇甫家虽说早在西晋灭时就已经衰落,滨海的皇甫家嫡系的也只有三人,但家臣仆役却是有上两百人,都是连绵一百多年跟随的忠心家臣,都是改姓了皇甫。
缀着木棍的布帘打开,车上下来了三人,当先一人须发具白,,但脸如婴孩一般红润,穿一身黑袍,头上随便扎了一个道士发髻,身后跟随的一个中年人,方面大口,却是黑发浓眉,看上去气度非常,要不是杜聪跟孙牛说了皇甫家的渊源,孙牛还以为是做官的呢。
最后一人身上一件月白裙装,一个九捻莲花帽戴在头上,身材婀娜多姿,却是一名女子,一帘白色纱布遮住了半个脸,只留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在外,目光流转之间透出好奇微喜之意,虽然没说话眼中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那老年男子当先走向孙牛,到了近处就是一躬,中年男子跟着行礼,那女子微微敛身为礼,孙牛连忙还礼,老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夫皇甫诚,这是我儿皇甫端,孙女皇甫华彩,今日闻得孙壮士义举,老夫实在佩服,你们的伤患在那里?老夫这就去诊治。”
孙牛没想到皇甫诚如此直爽,说道:“不敢当壮士之称,败兵求存而已,这是我们首领罗烈所说,也就是需要医治之人,先谢过皇甫医师了。”
皇甫诚性格十分直爽,也不废话,直接让牛车赶到了罗烈所住的地方,江裂虎几人知道医师来了,也出来见礼,皇甫诚就带着皇甫端和皇甫华彩走到了罗烈床边为他诊治。
把脉,看伤,询问孙牛罗烈的伤势之后,皇甫诚和孙牛几人都退到了外间,就在地上席地坐了,皇甫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孙牛期待的看着皇甫诚,见皇甫诚这个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江裂虎却是直接问:“皇甫老先生,小七哥的伤势倒地怎样?”
皇甫诚说道:“奇怪,照你们所说他的伤势还真是不轻,不过现在看来收口不错,而且没有恶漏之症,然而呼吸和心跳都是几位缓慢,头部也没有伤,怎么会一直昏迷呢?昏迷这么长时间,进食也是硬灌,对身体为大害,真是奇怪,为正,你怎么看?”
皇甫端字为正,这时也是在思索,听父亲问起抬头说道:“找儿子看罗烈似乎是在一个龟息的状态中,伤势过重了之后就采用这种状态来恢复,他的体质极好,但这种昏迷却是对身体不好,不如用惊神针先将其弄醒,再用药?”
皇甫诚颔首道:“和我想的差不多,看来这小伙子武功是大有来历,居然能够用这种功法保命,和我家的龟吞之法很像,那就用针吧,华彩,你来给他用针。”
那遮住脸的女子皇甫华彩轻轻的抬手,取下了脸上的纱布,一张鹅蛋娇颜露了出来,孙牛江裂虎几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室中生白,如芙蓉初绽江月出水,真是娇而不媚,端庄秀丽到了极致。
女子学医本就是为儒家不容,但皇甫华彩自幼心善,立志从医,皇甫诚无奈只有传授皇甫华彩家传医术,他只有这个孙女而已,每次出去到村间行医,但凡有女子得病也是皇甫华彩出手,皇甫华彩脸上遮住容颜也不过是免了抛头露面而已,其实掩耳盗铃聊胜于无,算是照顾了父亲皇甫端,也就是最反对皇甫华彩学医的人的脸面而已。
皇甫诚要皇甫华彩动手,皇甫端眉头一挑,想说什么,但自己老爹说话了,他也只有闷着了,皇甫华彩开口说话,声音清脆,三分清越七分柔女敕,孙牛江裂虎几人都觉得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孙女这就动手,爷爷的清音针要拿给孙女用才效果最好。”
皇甫诚哈哈一笑:“给你用给你用,你的针灸练得越是不错了,这次就把这套清音针给你吧,免得你一天惦记,天天来跟我借。”
皇甫华彩大喜:“爷爷最好了,爹爹一天就对孙女念叨,其实爹爹的针灸还没华彩好。”
皇甫华彩稍带撒娇的娇声将孙牛几人麻得一身毛孔张开,江裂虎不像孙牛白麻子他们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江裂虎一张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看皇甫华彩一眼,心里嘀咕:怎么会有声音这样好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