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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备军营议事厅,在座的人不多,备军营副统领荆强、典军司马杜聪、司库荆顿、天聋地哑备军武士校尉荆正和荆越、天聋地哑武士队正杨洲、李赫、王番、罗烈,还不到十人,空荡荡的大厅四角点着牛油烛,众人的影子分成十几份,投在地上墙上帷幔之上,如同无数恶鬼闪动身形,厅中气氛及其压抑。
厅中能够正常听说的只有荆强和罗烈两人,荆强坐在上首不开口,罗烈是浑身无力没兴趣开口说话,厅中落针可闻,死一般的寂静。
荆强双手动了起来,用手话开始说话,为了照顾罗烈,荆强也开口出声:“皇命不可违,今日我和天聋地哑武士已经决定,北上救援皇上,哪怕死于路途,也是万死不悔。”
所有的备军营的将领包括荆正兄弟都“轰”的一声起立,右拳击打左胸对荆强行礼,表示愿意遵从荆强命令,所有人连杜聪在内眼中都射出坚定无悔的神光,罗烈看着这悲壮的一幕,心里大骂:这不是将滨海和平昌都断送了吗?自己苦口婆心结果全部白费,滨海如失那顾县和滨海差不多是隔河相望,以后日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一时间罗烈只觉得浑身发冷,恨不得离开这个大厅,荆强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坐下,抬眼看了一下脸色难看的罗烈,继续用手话和语言讲述,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如木板一般:“罗军主今日下午在南校场说过一席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此次北上,只有正式的三百天聋地哑武士出动,由我带领,荆正和荆越带六百五十备军武士留守滨海。”
话音一落罗烈大讶,抬头往荆强那里看去,荆正和荆越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双手比划个不停,一边拍胸一边指头,罗烈一看两人激动的样子,应该是在说他们也要和荆强同去。
荆强脸色严厉,一指两人双手往天一拱,口中说道:“这是军令,你两人坐下。”
荆正和荆越满脸失望和憋闷坐了回去,荆强接着说道:“我走之后,荆顿司库留下,杜聪留下,”他的眼睛盯到了罗烈脸上,“军主可愿接手滨海?我想将滨海托付给罗军主。”
罗烈大惊,厅中众人都是错愕,罗烈一个外人,怎么荆强会将滨海拱手相让?只有荆顿和三名天聋地哑武士军官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想必是早就知道荆强会说这话。
罗烈急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小子何德何能?敢担此重任,请统领另寻高明,我看不管是荆顿司库还是杜聪司马都是很合适的,就算是荆正兄弟,也比我合适得多。”
荆强一笑,说不出的豪气:“罗军主不必推辞,请先坐下,听我说理由。”
罗烈无奈坐下,荆强抬头望天,似乎陷入了回忆,语气极慢,手中还是用手话继续,显然是要厅中所有人都能看见:“天聋地哑武士存世时间极长,从春秋孔圣人开始就存在了,孔圣人开创手话,提出有教无类,我们聋哑人也能够受到教育,能读书习武,可以为国持戈,然而世间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我们这些残疾。”
荆强低下头,目视罗烈:“你可知聋哑人虽然外表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但要学得一样技能有多难?我虽然不是聋哑,但是家里五兄弟却有三人是聋人,可是深知聋哑人在世间的困难,所以滨海之前在皇上手中还不够壮大的时候,都是由我们家族中正常的子弟来担任副统领,这也是为了天聋地哑武士能够不被其余的正常人看作异类,能够和外面正常交往,毕竟就算是天聋地哑武士也是一样要买东西,要购物的。”
荆强走了出来,站在厅中,转身看向主座后面墙上的飞虎王旗,那是冉魏的王旗,荆强的语气带着温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们五兄弟十八岁从天聋地哑武士备军营练成,被安排在皇上身边,整整十五年,和各族胡人战斗,灭羯赵,杀鲜卑东胡,匈奴,羌族,杀得胡人闻风丧胆,老一辈的荆家人几乎没有床上终老的,全是随皇上战死沙场,但是,”荆强的声音突然提高,声震厅堂:“我们天聋地哑武士是皇上身边最精锐的战士,我们没有一个会后悔,皇上常说:胡人虎狼之心,和汉人是水火不容,那是要将汉人赶尽杀绝,要是不将胡人顶住,或者杀绝,那么就是胡人杀绝汉人。”
“所以皇上虽然在羯赵身居高位,最后还是反了,将羯赵几乎杀绝,南边的朝廷居然说皇上残暴,对皇上要求归附不屑一顾,殊不知要不是皇上,胡人只怕早就牧马南下了,就凭羸弱了两百年的晋国军队,能够抵挡住虎狼一般的胡骑?”荆强脸上露出冷笑。
“目光短浅,只想偏安,岂不知黄河不可守??我们这些人和皇上已经连在一起,所以哪怕是死,我也会带着他们北上,杨洲,你们不会怪我吧?”荆强转向厅中三个队正之首杨洲,杨洲是个沉雄的中年汉子,身上随时都是穿着铁甲,罗烈见过几次,杨洲咧开嘴笑了,打几个手势,杜聪知道罗烈还看不懂手话,低声解释:“天聋地哑武士当和皇上同生共死。”
荆强欣慰的一笑:“我岂不知北上十死无生,但我们却是要去,”话语平平,但是其中决绝之意带出一种凛然:“杀一个胡人够本,杀两个是赚的,我们哪怕只杀三百胡人,日后也会少三百个屠杀我汉人的胡种,也算是功德。”
荆强看向还黑着脸的荆越和荆正:“阿正阿越,你们的父亲在邺城,可能已经殉国,也可能还在和胡人血战,但是你们不能随我们去,天聋地哑武士不能断绝,你们没有成军,还没有来得及派到太子身边,我们天聋地哑武士在冉家伺候了几百年,在这最后的时候,要留下种子,你们就是,太子如果能够活下来,你们就要将荆家的忠诚延续,而不是随我们而死。”
荆强走到了罗烈身边,按住想要站起的罗烈肩膀,说道:“军主,你不能理解我将滨海交给你的目的吧?说实话,我走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人还没有,荆正和荆越年纪小,除了练武没有其他的经验,杜聪虽然聪明,但却还是一个聋人,不适合作为滨海之主,何况杜家在平昌定居,杜聪当年也是因为残疾和家里翻脸才跑到滨海来的,其他人都有这个问题,所以我才将滨海托付给你,军主,可不是将滨海送与你,是让军主帮助滨海稳定局势,为了滨海这两万天聋地哑武士的家眷,只有你才合适。”
说完荆强走到罗烈面前,深深一躬倒地:“军主身后还有顾县一地实力,可为滨海援兵,本身在魏地因救援魏国难民而名声远播,手下还有无数战士,正是滨海最好的托付对象,军主下午所说据滨海连平昌抗胡人,我完全同意,现在滨海我们一走就剩了几百少年备军武士,军主所说向顾县请援兵而来,为你正名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如何与胡人作战?”
罗烈用力的抬住荆强的双手,将荆强扶起,坚决不受他这一礼,说道:“我们也是败军之将,在胡人手中苟活,安能但如此重托?不如以荆正为主,罗烈辅之,可定滨海之心。”
荆强摇头道:“不可,那里有让你们来滨海拼命还没有半点好处的,这样就算能够得利一时,久必生龌龊,这点基业不算什么,我再将三百百战老兵带走,滨海的安全就要交给罗军主的人马,只是一个辅佐之权,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罗烈站起怒道:“我罗烈也是大魏士兵,何分什么你我?滨海子民也是大魏子民,保护他们不被胡人摧残也是罗烈所愿,何谈什么利益龌龊?”
荆强狡黠一笑:“是啊,都是大魏子民,何分什么你我?军主,这就算你答应我了,我可是当真了啊。”
罗烈一下语塞:“这…这….这还是再商议。”
荆强脸一翻:“救人如救火,如何再商议?明日我们就出发了,怎还能够商议,就这样定了,罗军主为滨海统领,杜聪、荆顿、荆正和荆越辅之,不知军主能够从顾县抽调多少兵力前来?”
罗烈不由气结,这世上有硬塞钱给别人的,有硬塞东西给别人的,但没听说过将一座城池送人的,前面的人有八成是神经病,但是眼前露着笑容的荆强绝对不是神经病,一转念,罗烈不由佩服荆强的决断。
无论杜聪还是荆正等人,其实都不是最好的滨海城守人选,聋哑人就算是在后世,和人打交道都是比较难的,毕竟不是人人都会手话,滨海处于黄河以北,正是胡人必取之地,历史上滨海没有一丝涟漪就消失了,肯定是荆强为了全忠心,带着全部兵力北上,使滨海失于胡人之手,滨海西面平昌地处平原,易攻难守,不是好的屏障,罗烈大哥在顾县站住脚,滨海就算失守,也是有了退路。
看着眼前脸带笑容的荆强,罗烈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何况荆强是要北上,求和冉闵同死,如此忠义,罗烈心中钦佩,这是一个重忠义而轻生死的人,经过自己下午的劝说,荆强改变的主意,只带了三百正式武士北上,实际也是同意的罗烈所说。
罗烈握紧拳头,胡人当道,视汉人如猪狗,自己既然来了,这个责任担起来又何妨?罗烈胸中豪气顿生,站起身一躬到地:“统领如此看重罗烈,罗烈敢不从命?但叫罗烈命在,必不让胡人马踏滨海。”
荆强哈哈大笑,一把拉起罗烈,说道:“很好,你且将顾县的兵调来,铠甲装备都让滨海解决,马维那小子库里还有货,你也可以尽量使用,马维也是个人才,我听说了你要买马维的东西,不用买,先拿去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马维会理解的,你以后给那小子多点钱让他搞他的研究,免得他再缠着杜聪,历年征战太长,滨海只剩了妇孺,你的兵卒如来,我就放心了。”
转头对荆正和荆越用手话说道:“你二人可要听从罗统领之命,不可违逆,可知道?”
荆正站起点头,他是哥哥,稳重得多,知道荆强只怕是最后的吩咐了,强忍心中的悲伤,承认了荆强的命令,一偏头,发现弟弟荆越眼中含着眼泪,站在那里没有反应,荆正一拉弟弟的衣袖,荆越才含着泪低头行礼,承认了荆强的吩咐。
荆强目光转向杜聪:“你自幼聪明,却是运气不好,幼时一场大病伤了听力,也不要怪你家里人,虽然最早你们先祖也是西蜀国聋人官员,但是毕竟这么几百年都过去了,都是正常人,难免会对你有眼色使,你的性子高傲,以后我不在要多和罗烈商量,你的才能是在将来,还有,你身子弱,记得注意保重,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去皇甫家看看,别撑着,你平时就是能不动就不动,但是身体重要,以后荆叔就不能再叮嘱你了,要像个真正的汉子顶天立地了。”
杜聪泪水夺眶而出,当场大哭,口中说道:“荆叔,你们能不能不去?大魏就算没有了,我们去将太子救出来,到南边去,荆叔也算完成了对皇上的使命啊。”
杜聪一张脸全是泪水,不管不顾的就哭得稀里哗啦,荆强笑了:“不哭了,荆叔的命就是这样,和你三个荆伯伯一样,我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是皇上的,为我们汉人打出一个天下的使命也许我们是做不到了,但是荆叔希望你们能够做到。”
荆强看看外面的天色,喃喃道:“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
对罗烈一笑,手一挥,厅中三位军官一起起身,荆强对荆顿点点头,荆顿深深一躬,荆强带着三人转身出门,再无返顾。
罗烈、杜聪、荆顿、荆正和荆越一起站在议事厅门口深深躬身相送,杜聪、荆正和荆越眼中满含热泪,门外院中一根旗杆高竖,突然一阵烈风吹来,旗杆顶端飞虎王旗拉得笔直随风猎猎舞动,旗后一轮圆月被旗面闪动的飞虎存托得仿佛在为荆强几人舞动,月光如水,拉出粼粼波光,一如风萧萧兮易水寒。
罗烈抬眼看到如此情景,心里怅然,为荆强等天聋地哑武士的忠心长叹,要是汉人都有这种宁死不屈与胡人血拼的勇气与热血,只怕早就将祸害了两百年的胡人斩尽杀绝了,罗烈眼中尽是闪动的月光,脑后黑发被清风吹起,心中想起一句话:“月为忠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