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秦军的攻势一如既往地进行着,而关上的抵御也在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双方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默契,如此的缠绵,就好像事先有过约定一般。
此时又到了正午,正是秦军更换进攻军队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到此时的时候,秦军就几乎停住了进攻,士兵们都不怎么往前冲了,纷纷自觉不自觉地回头往自己后面探望。很显然,他们都在等着鸣金收兵的那一时刻的到来。而不知道是不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城上的并州军也并不趁机发难。只要秦军不顺着云梯往上爬,他们甚至都吝惜自己的火油、石块、箭矢。
双方的战阵,看起来是如此的和谐,以至于城下的不少秦军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关上的那些,都不是敌人,他们应该是朋友才是。这种想法在战阵之间,往往是致命的,不过,他们却忍不住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千呼万唤之中,后面的鸣金之声终于羞答答地响起了,关下的秦军立即发出一阵震天价的欢呼。也不知道他们是厌倦了厮杀还是不忍杀戮自己的朋友,他们着实很喜欢听见这声音。不待指挥攻城的将领发出命令,秦军自动地开始撤下攻城器械,往后退去。
但是,他们回头跑出还没有多少步,城上的吊桥忽地放了下来。有一小部分秦军看见了这一怪异的现象。但是,他们还没有出声提醒之时,关门已经打开,里面冲出一队人马来。这些人个个身上穿着铠甲,脸上呆着一个丑陋得令人见之不由心跳的面目。还未等众人看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面目,一场屠杀就此展开。那些离着城门最近的秦军最先遭殃。他们面前铺天盖地的都是并州的重骑兵,,他们想挥动自己的武器来抵挡。但人的速度终究是比不过马的,更比不过准备充分的马儿。他们的手中武器还没有抬起来,那些马儿已经撞到了他们的身子上。下一刻,那些马儿就这样一匹一匹地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就像踩过寻常的枯枝败叶一般。
这些人的死状之惨,是极为罕见的。其余的兵士虽然大多手上都沾到过鲜血,但几乎都没有见过如此惨状的。而且不是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而是一群人!片刻之前,他们还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袍泽,片刻之后,他们就只变成了一地的脑浆和血水以及一些残骨。
想一想自己也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心下的恐惧早已战胜了一切。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理性,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他们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所有拦住他们去路的,都是敌人。于是,他们的武器不再是朝着敌军,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战友们,朝着他们毫不留情地劈砍过去。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想逃离。
这些人的疯狂举动在庞大的秦军人群中造成了一阵骚乱,争先恐后的秦军开始变成一个马蜂窝,处在这个巨大旋窝中间的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理性,他们的武器也开始乱砍,乱刺。
啊!绝望的呼声就如传染病一样,从关门之前蔓延到了以两里开外的地方。在这一段不断不长不短的距离里面,死亡和杀戮成为了最重要的两个主题。
这样的现象就连赵业也是没有想到的。他不是没有预见到秦军的混乱,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秦军的混乱居然会可怕到如此地步。这样一来,纵使他所率领的都是骑兵,也不敢贸然冲进敌阵了,因为敌阵的中心就是一个收割生命的修罗场,进入了那个区域没有谁能生还,没有谁!就算是重甲骑兵,一样会被强大的人盾掀翻,然后被生生踩踏而亡。
好在,这样一来,秦军就根本不存在反抗之力了,赵业等人只需在旋窝的外围扑杀那些倒霉的兵士,根本就无需闯入其中。而且,当他们在杀敌的时候,敌军也在自己杀自己,而且他们自相残杀导致的伤亡数量根本不会比赵业等人低了。
中军大帐之中,王顺看着眼前的局面,心如刀绞。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避免强攻壶关,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但是,赵业只是组织了一次反攻,就让他的军队溃败成这个样子,岂不让人心痛。而让他更为心痛的是,造成这样的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以他多年为将的经验,岂不知道屡屡这样骤然撤兵是十分危险的,敌军从后掩杀必然造成溃败之势。只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关上敌军的反击之力,他原以为,自己这些天的进攻,早该让关上的敌军筋疲力尽,就算是能看得见袭击的良机,也难以组织起来。他并不十分相信赵业敢于冒被逆袭的风险,断然做出这样危险的抉择。
若是能预见到今日之事,他只需派出一万骑兵接应关上的兵马回撤,或者派出一队弓弩手为后军,守住这个最薄弱环节,这样的事情,就万万不会发生。
但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逆转的。
将军,快想个办法啊,这样下去,后军大部会全军覆没的!一名裨将六神无主地率先开口道。这些人都是王氏之人,说话自然肆无忌惮一些。
是啊!会全军覆没的!王顺心痛地想道。他终于断然下令道:王端,你速领一千弓弩手向前,射杀并州军的骑兵还有那些自相残杀的我军兵士!王鸿,你率领我的秦军掩护王端前往,途中若是遇上狂性大发的我军兵士或者是拦住去路的,都一概斩杀,无比要尽快把这些弓弩手引到敌军骑兵面前!
他的身后立即有两将出列,领命而去。
但是,约莫两刻钟之后,当王端和王鸿两位裨将领着这些弓弩手来到后军的时候,却见并州骑兵之中为首一员大将大声喝道:兄弟们,退军!随即,并州军便留给了他们一个华丽的背影,纷纷钻进了那座可恶的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