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国最近过的很不开心,作为南京地面上数得着的人物,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突然有了一种脆弱的感觉,这在他近三十年的商场生涯中,还是头一次。
他一直是个快乐的人,永远都要笑得出来,是他众所周知的成功秘诀,即便是在他最窘迫的时候,他也用自己那引以为豪的微笑征服了挡在他成功路上的一道又一道障碍,可最近他的手下却惊奇的发现,唐总笑不出来了。
一切都要从唐建国的爱好说起,唐建国算是个世家弟子,这个世家,并非是我们常说的官宦子弟,世家的定义在于传承,路易斯威登做包做了几百年,说的通俗点,也只不过是个传承百年的皮匠家族,而唐建国的传承就在于古玩。
大约从唐建国的曾祖开始,唐家就在收藏这个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虽然建国之后,被小将们抄家批斗,但对于一个世家来说,总是有办法延续传承的,即便是没了东西去练手,相关的知识和理论却保留了下来,唐家没落了整整一代,在唐建国毅然下海之后,终于恢复了世家大族的豪门气概,不仅买回了祖屋,更是凭借着唐建国三十年白手起家聚集的财富,买到了一样又一样的好东西。
国家关于民间的收藏,并没有太多的限制,况且在这样的一个盛世之中,收藏古玩已经成了全民性质的爱好,唐建国做生意,最是守法,南京地面上有钱人不少,五年前他的财富不过排在十几名左右,五年后的现在,却一跃而起,排到了前三,这并不是因为唐建国手段惊人,一个老实生意人,没有那么多歪门邪道的办法,又哪里比得过那些官商勾结,黑白通吃的家伙,但这里面的道道,说起来也端的好笑,那些好事者做出来的财富排行榜,竟隐约的成了有关部门手中的黑名单,有一个查一个,查一个抓一个,唐建国被查过很多次,但一个老实人又哪里有把柄可抓,查到最后,反倒得了不少上面的夸奖,认为这是个忠厚的儒商。
有钱并不是什么过错,唯一可怕的也只有**而已,唐建国曾经对几个族中的年轻人说过,如果不是自己志不在钱,或许早就进去了。爱钱的自然要拼了命的去赚钱,黑钱白钱,只要是钱,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唐建国也爱钱,但比起古玩来说,钱的诱惑就差得太远了。
赚钱可以守法,收藏古玩,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这就是唐建国不为人知的秘密,国家不限制古玩收藏,并不代表你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收,二级以上的文物,你要敢收,国家就敢抓,唐建国做为一个世家子弟,心里无时无刻琢磨的无过于如何恢复往昔家中重宝如云的盛世景象,一些几百年的小东西,他还真没看在眼里。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他的胃口越来越大,终于出事了,那个一直和他密切合作的土夫子头目,得意忘形,竟然因为当街调戏妇女被两个片警抓进了局子,惊恐之中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出来,顺带着,连唐建国这个大卖家也倒了霉。
唐建国上面有人,事发当日,就知道了消息,他从这个土夫子手中买过不少好东西,大部分并不算得了什么,找找关系说说情认个错也就过去了,但唯有一件东西,是让他心神不宁,茶饭不香的。
那是东周时期的一座青铜虎尊,其价值,远远超出了同为国家一级文物的长信宫灯,司母戊铜鼎,三星堆出土玉边璋,那青铜虎尊,唐建国买来之后,一直当做传家之宝,藏在家中的保险室里秘而不宣,可那个土夫子的落网,让这一切毫无遮掩的摆在了台面上,上面的人说的很明白,这种东西,判严重点,十年八年不成问题,而且土夫子是被北京的警察抓的,唐建国在南京的关系还管不到那边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个没收罚款的从轻处理,虽然事情就这样的结了,但是唐建国并不甘心,与钱无关,那是他为之追求一生的世家梦想,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梦想,却也是花多少钱也搞不定的麻烦。
“明天你就不在了。”唐建国痴痴的抚模着摆在客厅里的青铜虎尊,满脸的不舍,今天,是他作为青铜虎尊主人的最后一天,几个圈里的好友一脸惋惜的坐在一边看着失神的唐建国,他们,是应邀而来,做这最后的鉴赏和把玩的。
“老唐,我认识个人,或许有办法。”送客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悄悄的将唐建国拉到一边,说道。
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二十分钟后,那个人静静的站在了唐建国面前。
“你很年轻,很自信,还很冷漠,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家伙所言非虚,你这样的人,是做大事的人。”唐建国端如是说道,那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礼貌的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想必你已经知道,十年前,或许我根本不会相信你,但几年前,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和你很像,所以既然来了,就不妨试试,我需要你做的只是将这东西留下,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这是我唯一关心的。”唐建国盯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
“如果六指先生知道唐先生对他有这样的评价,会很惊讶的。”年轻人的眼睛轻轻一眨,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突然说道。
“原来如此,阁下难道是来看我唐某人的笑话的吗?”唐建国脸色变的难看起来,沉声喝道。
“六指先生不是那么不堪的人,一心向佛本是好事,况且,我和六指先生,也没有什么来往,只是久仰他的大名,心中仰慕而已。”年轻人轻轻的摇摇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大家在南京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得这么僵,六指先生最近几年常常后悔当年有些事做的太过分,以至于和一些朋友闹翻了脸,他年纪大了,总念道着些当年的事情,我们做小辈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眼见着就是六指先生八十大寿的日子了,唐先生不妨借这个机会上门去叙叙旧,让他老人家开心一点。”
唐建国双眉攸地拧了起来,五年前,经人介绍,他认识了那位人称六指先生的奇人,当时唐建国手中有一串据说大唐高僧玄奘戴过的手链佛珠,那上面还镶嵌着三颗释迦摩尼的舍利子,当真是佛门重宝,六指先生一心向佛,知道这件事后,就找他讨要,甚至不惜愿以千万相购,这件事如果换做一般人,或许早就给了,但唐建国却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佛徒,这种东西,哪里舍得转手,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就闹僵了,到了后来,两个人之间麻烦不断,一个是江湖大佬,一个是地方巨富,闹到最后,谁也没占到便宜,却惊动了地方上的领导出来说和才不了了之,这件事,唐建国早就忘记了,如今这年轻人提起来,不由的让他有些不快。
年轻人察言观色,又怎么看不出来,眉毛轻挑,向唐建国微微一笑,接着说:“青铜虎尊,本是国之重宝,那佛珠虽说来头甚大,但里面的虚实想必唐先生比在下更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这样,唐先生也不会这么大方的捐了出去,孰重孰轻,相信唐先生自有考量,也不是我这样的毛头小子能说的,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宝贝白白被政府拿走,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下来,就要看唐先生的意思了。”
唐建国仔细地端详着年轻人,目中渐渐泛起针一般锋利的光芒,冷冷笑道:“年轻人好大的口气,我唐某人一心向佛,就是千万家产,捐了也是应当的功德,将那佛珠说的如此不堪,真当我没有那份魄力吗?青铜虎尊虽然价值连城,但我唐某人还没有看在眼里,交给国家,也少不得一个荣誉市民的美誉。”
“呵呵,在下确实是小看唐先生了,我有个朋友,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他告诉我,东周时期,这样的虎尊,还有一个妙用,只要扭动虎牙,就能打开月复部的机关,那个土夫子没读过什么书,竟然做了这种亏本的买卖,说来当真可笑,我还听我那个朋友说,南京博物馆的专家里,倒是有一两个对东周青铜器有研究的,这里面的奥妙,怕是瞒不过去啊,到时候唐先生真正看重的东西,恐怕还是要乖乖上交的。”
唐建国吸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渐收敛,低头想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问道:“要我怎么做?”
年轻人嘴角闪过一丝笑意,端起杯来轻轻抿了口茶,这才膘向他,淡淡说道:“唐先生和小相国寺的主持方丈是莫逆之交,十几年来捐款捐物,小相国寺能有今天的名气和规模,唐先生功不可没,如果唐先生出面,去求一求那串佛珠的话,这个面子,相信仓井和尚还是要给的,六指先生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唯一念着的就是那串佛珠,如果唐先生带着佛珠上门祝寿的话,想必六指先生那里对在下的评价也会高上那么几分。如果唐先生肯帮忙的话,这份恩德,在下自然会记在心中。”
“那东西是假的,六指先生这种人物,瞒不住的,到时候被他发现了,恐怕你我都好过不了。”唐建国摇着头,低声说道。那佛珠,虽然做的极真,但他查遍资料,都不曾有过这样东西的记载,特别是那所谓的释迦摩尼舍利子,在唐朝一块佛骨都要引起轰动,三颗佛祖舍利子,又怎么会默默无名,毫无史籍可查呢?
见唐建国松了口,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毫不在意的说道:“那佛珠虽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但无论从材质还是包浆来说,都是上乘之选,最不济也是明初流传下来的,况且舍利子这东西,除非用铁锤敲击,测试硬度,根本没办法试出真假,你说他是释迦摩尼的,就是释迦摩尼的,六指先生惦记这串佛珠这么久,身边也没个懂行的人,又哪里会去深究,只要唐先生和仓井和尚一起将佛珠交给他,他必定不会怀疑!”
唐建国颓然的盯着年轻人,忽地动容道:“你到底是谁?我唐建国虽然只是个商人,但六指先生身边的人物,却都是知道的,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份本事,我妄称豪杰,却对你一无所知,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总要对我有些交待吧?”
“李撞”,年轻人低声的答道,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片刻后摇头怅然道:“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名字的话,或许你听说过李依用。”
唐建国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努力的在脑海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半晌,突然脸色一变,问道:“你和李依依又是什么关系?”
年轻人神情一滞,抬头看着唐建国,目光仿佛穿过他,定在远方,惆然说道:“她是我的妹妹,我就是十年前,那个被逐出门外的弃子。”
“你……”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不是礼貌的行为,唐建国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别年轻人挥挥手阻止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次找到唐先生,的确也是存了想借这个机会,重返先生身边的意思,合则两利,散则双损,既然唐先生答应下来,在下自然会把事情做的漂亮。”
“那要如何是好?明天,南京市博物馆的人,可就要来了。”唐建国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要不要拖延几天,好让你有个准备?”
“一件小事,哪有什么准备的,唐先生尽管答应他们,过来拿就是了。”李撞脸上的颓色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又是一副自信满满的轻松样子。
肖建明今天的心情是得意的,笑容是灿烂的,作为南京市博物馆的副馆长,他一直苦于馆里没有一件镇馆之宝,每次遇到故宫博物馆里的那些同行,总是被他们笑话,苦盼了十几年,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个机会,一想到电话里那个唐建国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就想哈哈大笑几声。
那种东西,是随随便便一个有钱人就该有的吗?肖建明一直觉得没有唐建国这种闲的没事的富豪收藏家,就不会有那些打之不绝,判之不尽的土夫子,盗墓贼来跟他这个考古工作者作对,如今见得唐建国吃瘪,自然开心至极,他推掉了手头的工作,特地向馆长要了这个押运的工作,带了一个青铜器专家,和两个保安开着馆里的货车,一路向北,直奔唐建国在市郊的别墅。
肖建明出发的甚早,但到达别墅的时候,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早上出门时候脸上挂着的得色,被这么一趟折腾,早没了影子,十点钟出门,四点钟到达,六个小时,足够他跑到山东去吃德州烧鸡了。
这一路上的奔波,的确是很熬人,那司机四十多的年纪,开车向来是稳当的很,从不着急上火的,那可是司机的大忌,可今天也毛了,来的路上,就不顺利,刚出市区不久,就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女人追尾,哭哭闹闹的二个多小时才处理完,那两个交警也真是奇怪,处理事故无外乎问问私了还是走程序,那女人狮子大张口,一下子就是二十万,司机又不傻,当然是走程序,可那两个交警却是慢的可以,处理了好半天。
可这还没完,刚开出市区的时候,竟然压到了钉子,换轮胎换了一个小时,这还算轻的,最让司机师傅气闷的是,这唐建国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农场,几百头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路上堵了一大片,他们和一帮倒霉的车主一起苦等了两个多小时才上路,到地方的时候,肚子都饿扁了。
“这帮有钱人,真是有病,跟牛住在一起!”司机停下车,气鼓鼓的冲着别墅的大门吐了口痰,骂道。
当肖建明带着一帮怒气冲天的手下冲进别墅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桌好菜,还有陪着笑的唐建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们正饿的要死,肖建明这种知识分子,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务实派,随着收藏热的兴起,不少专家学者都动起了脑筋,有的走穴去主持节目,有的则成为一些富豪收藏家的顾问,但凡是这样的,都过的不错,车房都是顺手的事情,一个个靠着这冷门的本事,吃的肥肠大耳,皮肤白女敕,却也是一件趣事,肖建明的样子,和这些同行们,却是大为不同的,常年的野外考古工作,除了有限的津贴之外,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他运气又不好,也没挖到什么出名的物件,所以样貌上,倒像极了一个整日在土里刨食的老农。老农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山珍海味,鱼翅鲍鱼的,见到那桌好菜,作陪的又是唐建国这种大富豪,肖建明几人哪里还能拒绝,二话不说,吃起大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