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带山大酒店,清晨的风微湿。所谓的酒店,其实不过是近山的一个小旅馆。我要去见一个人,在实行计划之前,必须见的一个人,否则,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拾阶而上,并没有什么怡人的风景。这座与《山海经》中带山同名的山峰,既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珍禽走兽,连树木也不甚繁茂。“又北二百里,曰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月雚)疏,可以辟火。有鸟焉,其状如乌,五采而赤文,名曰鵸(余鸟),是自为牝牡,食之不疽。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其中多儵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目,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已忧。”《山海经》如是描述,但是,见到山顶那几株歪七斜八将倒不倒的松树,我不免失望。
披着一身露水,我将带来的金盏花放在她的碑前。
她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我面前的土地之下,却不再和我说一句话了。安德莉亚,我不知道为什么伊刃会将她葬在这座陌生的小城。这个城镇距A城不算近,若非今天,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城镇的存在。可是,偏偏,就在这里。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里有过一段令安德莉亚难以忘怀的记忆吗?我不知道,即使有,也是在我很小很小,或者出世之前了。
我木然站在安德莉亚的坟前,只是看着她毫无温度凉凉的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左边肋骨下的钝痛,令我几乎丧失了思维的能力。我恭敬地从背包里拿出棋盘,展开,横置在地上。先猜单双,执白先行。双手探入棋盒,左手为黑,右手为白。我盘腿席坐,自己与自己对弈。
安德莉亚母亲,未能教与您的,不孝女今日在此忤授。
风静树止,大寒的冬天,连虫鸣也失却了。只有棋子落在木制的棋盘上,轻微的声响。单调但并不乏味,节奏,自成一体,别有韵味。
白子渐渐汇集成势,一条大鱼。而黑子只是一弯细线。白方要赢了。不,黑子实在垂钓,是,是一把鱼竿!
“小夙!”我左手一抖,黑子落在棋盘上,叮当滚落于地。
我厌恶地停了手,棋盘棋子也不收,迅速起身离开。
小夙……他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出!该死!偏偏又遇到他。他来干什么?恰巧也来给妈妈大人上坟?
“小夙,别走!”
他的右手钳住了我的手腕。
怒火在一瞬间烧尽了我的大脑。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怒气冲冲地回头。
他的眼眸一缩,慌慌张张地收回手,又退后两步。
“小夙,哥退后,退后……我,我不碰你,就说几句话,好吗?”
兴许是和第五呆久了,我也沾染上一身的戾气。“不好!”
“小夙,我是你哥哥啊。就算有什么矛盾,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兄妹的事实。你就不能陪哥哥一会儿吗?”
“哥哥?你不配!现在你知道我们是兄妹了?伊刃,你不配!我告诉你,你他妈的根本不配当我哥哥!!!”
我怒吼。他不提还好,一提,我上辈子的火都起了。
“小夙,要怎么样,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深冬的寒风里,他手足僵硬地又退了一步。他湛蓝湛蓝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痛苦和无奈,又,添了一抹绝望。
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树梢落到他的金发上。明明已经是深冬,我裹着厚厚的棉袄,笨拙得像只熊。他依然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衬衫,一条米色休闲裤。我的注意力不自然被那件衬衫吸引。是两年前的旧款了,按道理说,他是绝对不会喜欢的。像他这种喜新厌旧的公子,早就应该把它扔进垃圾桶的。我一眼就认得,因为,我曾经穿了它整整一年!
他,是故意提醒我难堪的往事吗?!好!很好!!!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伊刃,我是卑微渺小的伊夙,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我都必须因他的一句话就原谅。
伊刃!我不自觉地冷笑,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有一种复仇般的快感。我享受着他每一个痛苦的表情,并,加剧。
我冰冷清晰地吐字,将他逼上绝路。
“原谅你,下辈子也许我会考虑!”
没想到,他慕地笑了,彻底放松下来,笑得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真好,你总算肯原谅我。只要不是永远,就还有机会不是吗?小夙,那,我在下辈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