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傍晚，吃过饭的林静应明涛的提议出去散步。散步回来，林静第一次仔细看这条老街。
薄暮降临，小街笼罩在淡淡的暮色里。小街真的很小，宽只容一辆车子通过，长不过百把米，说是街，不如说是一条小巷子。街两边的房子大多老旧，没有抹水泥的红色墙砖在外，灰红中透出风吹日晒的印迹，屋顶上的瓦已经红里见黑，显得灰暗。在大年初四的薄暮里，家家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都点亮了。桃子家簇新的两层小楼房门口高悬着一只比其他人家都漂亮的大红灯笼，灯光照着流苏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半开的堂屋门里射出明亮的灯光，屋子里干净宽敞，可是空无一人。
不仅这屋没人，整条小街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安静的小街慢慢地沉入了初春温暖的夜色里。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烟花在空中的爆响声，公路上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阵阵笑声。
小街与公路呈丁字形，交汇处横停着一辆黑色的尼桑小轿车，正好挡住了车子进小街的道。车头对着长沙方向，旁边有一根水泥电杆，一大群人正围着电杆看热闹，笑声就是从这里飞出去的。
桃子背靠电杆而立，手反剪在身后环着电杆，双手在手腕处被一根绳子绑住。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红色的印泥，额头，下巴，两颊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去年刚结了儿媳妇的高廋的刘材和矮胖的陈业站在桃子旁边，像押解林冲前往野猪林的狱卒，一个攥着她身后的绳子，一个手拿大拇指粗的木棍不时抽她的腿。挨一下打，桃子就跳一下，还一个劲地“哎呦，哎呦呦”，周围的人就发出轰笑声。一个哑巴跑过来，用手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就笑着边说边比划“她偷东西被我们抓住了了，就把她锁在这里。”围观的人更开心了，笑得更大声。
桃子的女儿晴晴和姑爷也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她笑着跑过去试图解开绑在妈妈手腕上的绳子，刘材拦住了她，顺手还把绳子紧了紧。何老三对晴晴说：“你莫帮倒忙咯！这搞不好的，你妈以前整别个整得太狠了，现在大家都在趁机报复呢！你只打电话问你哥，还要好久能到？”
晴晴立刻给她哥打电话，听到她说还有半个小时到，有人就高喊：“大家快来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人群又发出一声哄笑。桃子尽管很狼狈，嘴上可是一点也不服软，“你们给我记着啊，我还有的是机会。”
刘材见状又在后面照着她的小腿抽了两下，在躲避中第二下正打在脚踝上，发出清脆的“啪”声，桃子一下子顺着电杆滑坐在地上，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刘材问：“像不像吃肉？”桃子笑着说：“这种细棍子哪有什么味？那种一指宽的竹片子才像吃肉咧！”笑声有些牵强。
矮胖的陈嫂子说：“桃子，你嘴巴还这么硬呢！我们浩浩结婚的时候，你整得我家老头子好狠咧！腿都被你打肿了！”
陈嫂子这一说，倒把陈业提醒了，跑出包围圈不知在哪里找到一根竹片子，正是桃子说的规格。陈业的新式武器一亮相，桃子就站起来了，像一只受惊的羚羊，随时准备撒腿逃跑，，可惜受制于电杆，她只剩下躲闪跳跃的命了。
陈业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挥舞着竹条，桃子围着电杆腾挪跳跃，竹条一次次落空打在水泥电杆上发出“啪啪”的脆声。听不到桃子的“哎呦”声，围观的人觉得不过瘾。金老大喊：“把灯牵来！”何老三积极响应，从屋里拉过来一根电线，还到对面铺子里买来了一支一百瓦的白炽灯泡。
灯一亮，围观的人情绪被燃起，这个来打两下，那个也来打两下。桃子可能有些吃不消了，强笑着高声叫道：“你们真是要不得，结媳妇整爹爹，你们整我搞么事？你们要整也该整我屋里的大民咧！”
陈业和刘材一听，急急地转身往小楼房而去，很快就把人高马大的大民双手反剪在背后押到了桃子面前。金老大拿来了印泥盒，陈业顺手就给大民的额头、下巴、双颊抹了红，跟桃子一个样。大民很配合，既不挣扎，也不躲闪。桃子看着他笑骂：“你个不要脸的，巴不得人家来整你是吧？”大民回敬她：“整我做么事？我又没有整过人，你才该整该打！”桃子骂他：“整我？那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穿戴得整整齐齐？想当新郎官啦，不要脸！”人群爆发一阵更响亮的笑声，几个半大孩子钻过来站在桃子和大民面前盯着他俩的花脸笑。
何老三喊：“晴晴，跟你爸爸妈妈照张合影咯，留着做纪念！”不光是晴晴，好几个人都掏出了手机，对桃子和大民一阵乱拍，让他俩享受了一回明星的待遇。桃子边躲边喊：“这要不得，好丑的！”最后干脆蹲在地上不起来了。陈业又来给她抹红，桃子头一歪，脸挨着陈业的额头死蹭，蹭得陈业额头一片红，配上他沟壑纵横的黑脸，像个唱京戏的！
时间好像过了有半个小时，桃子的儿子坤坤和媳妇还没有出现，桃子催晴晴再给坤坤打电话。晴晴打过电话大声宣布：“只有五分钟就到了！”人群又激动起来，都等着看好戏。桃子说：“你们把我放开唦，我还没有做饭咧！”刘材以主持人的风度面对小街的人喊：“你们同意放她吗？”群众热烈响应，“不同意，要让她的海南媳妇看看未来婆婆的红！”刘材转过身来对着桃子，“这不怪我啊，只怪你平时太缺德了，整人整得太狠了，你犯了众怒咧！只要中兴街上有一个人为你说情，我都会解开绳子。”
桃子说：“搞不得的，未必非要我丢丑？丢丑也该是大民，哪轮得到我！你们叫他去背媳妇，把我放了！”没有人理会她，刘材和陈业把大民押到了马路边。人们都伸长脖子望着长沙方向来的车，一辆不是，两辆不是，三辆、四辆都不是，人们有些迫不及待了，催晴晴再打电话问问。得知坤坤还在加油站，人群“哎”了一声，满是失望。
众人期待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自然又落在了靠着电杆的桃子身上。桃子又在喊人给她松绑，何老大走到她面前，嬉笑着伸出右手揪了桃子的右脸一把，说：“你晓得你现在像么事？你像个丑角咧！”顺手又抽了桃子的左脸一巴掌，人群又爆笑。趁着大家高兴，何老大说：“我给你向大家求个情，把你松了，免得你在媳妇面前丢丑。其实大家跟你无愁无怨，只怪你平时太缺德了，你晓得吧！”
本来闹的时间很长，现在又有何老大求情，陈业和刘材赶紧顺势下台阶，去给桃子松绑。人群中有个胖女人大声说：“何老大舍不得桃子挨整咧！”林静看见大嫂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但没有出声。陈业和刘材似乎还没解气，两人又把桃子按趴在凳子上，在上扇得“啪啪”响，旁边的人趁机也过去扇，反正桃子也看不见，不打白不打。
桃子重获自由后，嘴巴又硬起来了，“你们跟我记着啊，家里有儿子的，我一定会还的！”何老三说：“我没打你啊！”桃子牙尖嘴利，“你是没打，多亏你点亮了灯，让别个都看到了我的红。”人们又是一阵笑。
晴晴一直盯着公路上从长沙方向来的车，这时咋咋呼呼起来：“来了，来了，就是761。”众人如梦初醒，注意力从桃子这里转移到了迎面而来的黑色小轿车。车速减慢，停靠路边。坤坤从车的右后门下来了，陈业和刘材把大民推搡到了左后门，高喊：“在这边，在这边！”车门打开，媳妇半天没下来，可能是被这种阵势吓到了。坤坤和桃子都在车门边，弯下腰把头探进车里跟她解释，媳妇终于出来了。大民已经摆好了背的姿势，可陈业和刘材非要他抱媳妇，媳妇不乐意，几个人就僵在那里。最后两个肇事者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媳妇就趴到了公爹的背上。桃子的弟弟从车上拿出糖来撒，女人和孩子就在地上捡糖。
尽管大民魁梧高大，可这个海南媳妇是个重量级人物，生得团巴大脸，膀大腰圆，连下巴似乎都比别人多一个，大民背着她真不容易。刚月兑出包围圈，媳妇就溜下来，晴晴拉着她飞快地跑，飞奔进屋。
媳妇进了屋，女人们簇拥进去，林静径直往家里走，和她一起的还有大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