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这天,刘半仙老家——武家庄又再度热闹起来。对于中国人来说,最容易引起人们关注的就是出事。而越是坏事就越让人兴奋。邻村采药的老汉在终南山挖出死人的消息传开之后,村民们顾不得冬日严寒倾巢出动,尤其又听说与本村刘半仙有关,一个个争先恐后往村西边跑。
武家庄西边的老坟场里,黑压压聚集了一群人,有穿制服的警察,荷枪实弹的武警,穿白大褂的法医,当然,最庞大的群体还是那些看热闹的村民。
整个坟场已被封锁起来,外围不仅拉起了封锁线,还站满了端枪的武警。村民们远远站在坡下,指着坟场边上轿车雪地上的血迹议论纷纷。“真是刘半仙的车子!”“尸体是前段时间赵大明和瘦子、胖子的!”“这么说,他们起先盗墓时并没有死,后来全是被刘半仙害死的?”“村长说刘半仙和玉凤,还有那个从外地来的施建安是同伙,他们可能为了侵吞瘦子他们盗窃的宝物,杀人灭口了!”“赵大明不是已经死了吗?明明去年七月被车撞死的,还是刘半仙送去火化的!”“刘半仙是土神仙,谁知道他用了什么邪术!或许咱们村这几年失踪的那些男人,还有赵大明老婆孩子的死,都和他有关呢!”
别吵吵了!村支书武大军披着黄大衣刁一根烟打断他们,“你们瞎咧咧啥?人家刑警和法医会调查清楚的!没事赶紧回家哄老婆抱孩子去!别在这碍事!”“书记!是不是和刘半仙他们有关系?”好事者还是想掺和。武大军嘴巴一咧翻着白眼说,“他的车子里有这三个人的血迹,你说呢?还有那玉凤,早就猜到他俩狼狈为奸,说不定早睡在一起了哩!”
年轻小伙子听到这话嘿嘿偷笑,几个年老的却听着不顺耳,悄声骂道,“这武大军又是什么好东西?睡了人家赵大明老婆好几年,赵家三口人死了他都不去帮忙收尸!”“能跟畜生讲人话吗?”武老西唾了一口唾沫,“他一直想占玉凤的便宜,仗着自己是支书,没事就往玉凤家跑,人家根本不理他!”
刘半仙和玉凤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成了杀人嫌犯,眼下令他们忧心的事情可比成为杀人犯严重多了,因为棺材已经载着他们进入了西安城里。
“我们回来了!”玉凤看着眼前的城市拍手大呼。小七和刘半仙则是面无表情,他们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难道这就是进入幽冥的最后一段通道——第五空间吗?施建安坐在棺材上,身体随着棺材由空中下落,落到离地平线二三十米时,不再往下降,而是保持着缓慢的速度在城市里穿行。奇怪的是,他们可以看见眼前的城市、街道、马路、行人。而那些行人却看不见他们。
“呀!”玉凤一声惊呼,缩在刘半仙怀里。棺材带着他们飞速穿过西安古城西华门,差点与门洞里逆向行驶的汽车碰在一起。“他们竟然看不见我们!”施建安望着擦肩而过的汽车、树木、行人,吃惊地看着小七。小七朝他点了点头,“这就是第五空间,我们离死期越来越近了。”
施建安不再说话,或者是已没有心情说话了。虽然他们就在这个城市里,坐着棺材由西华门城门穿入,沿着西华门大街向北穿越一条又一条街道,很多地方都是他熟悉的,但是他们却像与这城市以及这城市里的行人隔绝开了一样,被分在了两个平行世界,虽然尽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施建安试图跳下黑棺回到地面上去,身子却仿佛没了骨架,被牢牢吸附在棺身上动弹不得。“放我下去!”他捶打着棺材板儿,任凭喊得多么响亮,身边的行人却听不见。难道这真是命运吗?我们就这样死了?他不甘心,伸手想拉住擦肩而过的人群,可是明明抓住了他们的肩膀,却没有任何触模到的感觉。棺材已经飘了很久很久,从西华门飘到北大街,眼下正从古南都饭店左侧转弯,往回民街飞去。
“一切都徒劳了!”小七黯然叹道,“听天由命吧,孩子们!我活到这般年纪早是该死之人,只是可惜了你们,鲜活鲜活的年岁!”他这么一说,不仅玉凤哇哇大哭,刘半仙也裂开嘴叫了起来,“师父我不想死!你想想办法,祖师爷呢!你求求祖师爷的游魂,他一定有法子救我们!”小七摇了摇头,棺材好久没有声音了,他知道如果师父不说话,那就是没有必要再问他什么了。
马上就要死了!施建安恍恍惚惚想到这点,头顶仿佛炸了响雷,一下子将他劈醒了。马上就要死了!真的就要死了!他忘却了对苏芬的思念,忘却了对苏芬死亡的悲伤,突然恐惧起来。人都是怕死的,谁愿意这么快就死呢!他才活了28岁,人生的三分之一啊!还没有结婚生子,还没有好好孝顺父母,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世界如此之大,他还没有走多远,就这样死了?施建安越想越害怕,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终于悲哀无助的发现,即使他曾经当过特种兵,即使他想过无数次关于死亡这个问题,即使他幻想着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而且眼前的经历多多少少证明了一些,他还是害怕。
以前睡觉的时候喜欢想事情,总是会不经意地想到死亡,看着眼前漆黑漆黑的夜空,他总觉着人死之后一切也都如此黑暗了吧。告别世界,告别所有的人,眼睛一闭就什么都没有了!人生多么短暂啊,即使长命百岁也就是弹指一挥的瞬间,而死亡就把一切都终结了,甚至连黑暗都没有了。对此他一直感到可怕和悲哀,经常在夜里失眠到天亮,然后到了天亮之后又如释重负,往下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可是到了今天,他忽然就要走向死亡了,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人最恐惧和悲哀的事情,不是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而是知道会在哪一天死。等死的感觉是最痛苦的,尤其是你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这种滋味施建安终于体会到了,他有些后悔——为何早不做好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呢?
大雪刚刚停了一天,到了3号傍午又开始飘飘洒洒起来。施建安看着手机,时间已是1月3日下午4点,他们已经在五行空间里飘了两天。这一天应该很冷,他们看见西北风将路边枯树吹得东倒西歪,还听见了凄厉的风声。路上很多行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是被冻得缩着脖子,脸上全是饱受折磨痛苦的表情。奇怪的是施建安他们倒没感觉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雪花,他们只能看见身边的景象,听听耳边的声音。棺材还是往前飞行着,世界越来越乱,他们竟能穿过建筑物,穿过迎面驶来的公交车,甚至穿过路边等红灯的人群,却没有一点摩擦或触碰。
也许我们现在已经死了吧,施建安摇摇头,看到了西羊市。这是西安最有名最大的回民小吃街,虽然下起了雪,西北风呼呼刮着,傍晚时分还是有人在这里排队,各种各样老字号小吃店里灯火通明,食客们陶醉在羊肉泡馍的美味里,一下子勾起了施建安的食欲。他想起了和苏芬的第四次见面。
还是那次他过生日的时候,苏芬偷偷从西安赶来参加他的party,大伙知道了他和她的暧昧关系,他们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苏芬在江南呆到10月7号就回西安了。
施建安开车将她送到浦东国际机场,两人在航站楼咖啡店里坐了很久,只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刻意回避那些敏感的话题。直到要进安检了,施建安望着她窈窕背影满肩长发终于觉得不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一次苏芬是比他洒月兑多了,回头给他一个微笑摇摇手说,“回去吧帅哥!我会给你写信!”施建安猛然转过头,眼泪却溢出了眼角。他一边擦拭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往回走,后背却又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竟是苏芬。“这个留给你!”苏芬摘掉脖子上的翡翠挂链,轻轻给他戴上,“一定要开心哦!”她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我走了!”
这一别又是两个多月,他终于熬不住了,告了几天假,偷偷坐上了去西安的航班,他想给苏芬一个惊喜,也准备在新年到来之际,正式向她表白。也许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们那时就可以在一起了,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了。施建安泪眼婆娑里涌现出了往昔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