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时间是一把杀猪的刀。没错,一天又一天,我们在时光中老去,走过了童真,走过了年少,走过了青春,走过了成年……当我们一天天老去,老去了容颜,老去了身躯,直到迟暮,我们才惊觉,那些最美的回忆,在时光的雕琢中,都成了钻石,闪亮在我们的心中,每一天,都不曾老去。
那么悲伤呢?那些我们曾经以为再也撑不下去的日子,那些泪水浸泡着伤心和失落的日子,那些我们当时,稍不留神就会一蹶不起的日子……却渐渐在我们的心中平复。仿佛浪涛渐渐回归大海,仿佛涟漪消失在水面,当我们再回首,已不再有悲伤,甚至,会对着那些个欲哭无泪的回忆哑然失笑。是的,时光,也是疗伤最好的良药。
可是,对于李梦蝶来说,这时光既不是杀猪的刀子,也不是疗伤的药,它冷不丁地躲了起来,又冷不丁闪身出来刺激她一下,就这样折磨着她的心,折磨着她的情感,让她欲罢不能。
连吃顿烤鸭都不让她心静。明明想了很久的烤鸭,苏一朋偏偏就是不带她来吃,好不容易学长专门请她来全聚德吃烤鸭,她却忽然发现,这烤鸭,怎么是泪水浸泡过的?
她还是想不起来悲伤的理由,她只隐约记得和苏一朋两个人,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一起去吃烤鸭,她的心情也和刚才的心情一样开心地不得了。
可是,这次的烤鸭,吃起来却好悲伤,心中的酸楚无法说出,她很想告诉身边的静如和学长,她好难过,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难过?她怎么都想不出来。是不是太惨了?连悲伤的缘由她都找不到,她觉得自己好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就这样,悲伤,难过,莫名其妙;再悲伤,再难过,还是莫名其妙。终于,梦蝶的泪,一滴一滴流淌下来,吓坏了满桌子的人。
静如没见过梦蝶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根本没见过梦蝶哭。程峰也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是不是梦蝶的病因为什么而“发作”了?梦蝶这个样子更是吓坏了程峰的爸爸和妈妈,老两口儿忽然觉得,这孩子自从受伤以后不止是失忆,看来,这脑子……好像有点问题,要不怎么会刚才还开心地笑着合不拢嘴,忽然之间就哭了?
这一桌子的人有点乱。
静如忙着给梦蝶擦眼泪,哄她,却哄不好,程峰怕梦蝶真是因为跟他出来“病”了,而没法儿和苏一朋交待,吓得程峰两手哆嗦着拿出手机给苏一朋打电话。程峰的父母这时候也吓坏了,因为梦蝶的那种哭……她的那种表情,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却无法控制的哭,这,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程峰的妈妈又开始后悔,怎么自己看儿媳妇就没看对过一次呢?本来梦蝶挺好的孩子,他们俩没给留住,现在好容易又遇到了,可好,因为就他们家雅莉变成了这么个怪样子,这,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老天爷怎么这么捉弄人啊!
他们俩正胡思乱想着,程峰那边已经联系到了苏一朋。
苏一朋本来今天挺开心的,知道程峰的父母去看望梦蝶,他觉得有个伴儿跟梦蝶说话聊天,梦蝶也不会太寂寞,而且中午一起做个饭,也是蛮温馨的情景。
苏一朋心里想着这些,却接到了程峰说话都有点哆嗦的电话。
正是中午吃饭时间,苏一朋正在公司食堂吃饭,听到程峰语无伦次的讲话,他扔下饭碗就直奔车库,因为他听到程峰告诉他,他们正在全聚德吃烤鸭,就什么都明白了。
苏一朋赶到全聚德的时候,梦蝶和程峰的家人已经被让到了一个无人的雅间中。全聚德的经理,领班不知道梦蝶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完程峰简单介绍之后,就把他们让到了一个空着的雅间里,毕竟他们在外面这样连哭带劝的,搞得其他客人也不方便吃饭。
苏一朋冲进雅间,看到梦蝶正靠在静如的怀里啜泣,苏一朋凭直觉感到梦蝶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发生什么混乱,看她的眼神,并没有失去时间感和空间感。这个是失忆病人最怕遇到的事情。看到苏一朋进来,四个人都松了口气。苏一朋没有闲心问到底是谁这么多事带梦蝶来全聚德吃烤鸭子,因为梦蝶自己是舍不得花钱来这种地方吃饭的,更别提请客了,他们俩平时省吃俭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苏一朋确定,来这里吃饭,一定不是梦蝶的主意。
可是,苏一朋没问,却有人不打自招。
程峰慌忙走上前来跟苏一朋做解释,“梦蝶上次见我就说特别想吃烤鸭子,我就记住了,今天见面,我看全家人都在,正好请梦蝶来全聚德吃一顿,没想到,刚刚开始吃饭,她就,就这样了,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赶紧把你叫来了。”
“你怎么记性那么好!”苏一朋没好气地瞪了程峰一眼,程峰不明白苏一朋这句话到底指着什么说的,不过,看到苏一朋已经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也就没心情过问这个。
苏一朋走过去,梦蝶看到他来,眼神有点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时光隧道中见到的苏一朋,是过去的那个悲伤的时光隧道吗?她到底因为什么而悲伤?为什么这个悲伤的回忆里会有苏一朋?
苏一朋看到梦蝶的眼神开始恍惚,来不及多想,抱起梦蝶,对程峰他们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他就抱着梦蝶离开了。
梦蝶感到苏一朋抱起了自己,她伸出双手勾住了苏一朋的脖子,她难过地将头深深地埋在苏一朋的臂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着。
“一朋,你,你不要担心,我,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么悲伤?你能告诉我吗?我觉得,我这个悲伤的感觉中,好像有你的影子。”梦蝶边流泪边对苏一朋说出了心中的话。
苏一朋一言不发,他根本不希望梦蝶回忆起这段悲伤的往事,既然已经失忆,不需要想起的就不要再想起了,苏一朋曾对天祈祷,能忘记的,就让她忘记吧,何必拿把刀去割开血淋淋的回忆?
苏一朋开车到家,把梦蝶放在床上,用温水泡好了毛巾,帮她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又拿来她平时吃的那种药片。
可是,这一次,梦蝶却固执又坚持地不要吃药。
“一朋,吃完药我又会睡着的,我不知道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会不会把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一点点的事情又忘记了?”梦蝶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苏一朋。
苏一朋脸色苍白,难道他就愿意去想起他和梦蝶失去的那个儿子吗?
“把药吃下去。”苏一朋的声音冷静地可怕,他的话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他没有温柔地请求梦蝶服药,他在命令。
他恨不得命令命运之神让梦蝶永远地忘记那些悲伤和痛苦,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梦蝶用手推着水杯和药片,苏一朋一把将梦蝶拉到怀里,他的脸靠得她好近好近,他用严厉又满是悲伤的声音说,“吃下去,难过和泪水就会消失,我不需要你去想那些。有我在,我不许你悲伤!”
梦蝶再次倒在苏一朋的怀里,抽搐地哭泣,被苏一朋一把推开,“吃药,吃完药再到我的怀里来。”
梦蝶觉得自己好无助,她看着苏一朋,是的,苏一朋的眼神,苏一朋的语气,都是那么坚定而有力,这些,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终于,梦蝶接过苏一朋手中的药,吃了下去。
时光啊,你本就应该是一把杀猪的刀,所以,我们才更珍惜年少和青春的那些美好的时光;时光啊,你本就应该是疗伤的药,所以,我们才会对着一路走来的所有悲伤,绽放出释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