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孙起的第二日,公子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路贪看沿途风光,日子倒也闲适自在,夏菁觉得慢慢旅途其实也是蛮轻松的。
然而,轻松总是一刻的事,短暂得很,忧虑,方是人生的主旋律,恐惧,方能显示乱世的威力。
暮云垂,已过黄昏,车队行驶在朦胧的夜色当中,马嘶蹄疾,人声相催——必须要尽快赶到宾驿去。
“此山水舆图也,夏君也请一观。”说着公子伊把一卷帛书交给夏菁。
夏菁接过一看,现在的舆图实在太简单了,比例尺等高线什么的都没有,精确度更无从谈起,但山水城邑布局还是非常清楚地,从洚城到桐城的驰道就一条,共有五家宾驿,已经走过了四家,现在要到离洚城最近的那家去。
公子伊把这个拿给我。肯定不是要我把它当成连环画消遣的,一定是别有用意,但公子伊希望我看出什么来呢?城防布局?这张图上没有。军镇要塞?看不出来。
等等,夏菁把视线落在那条驰道上,馆驿,山峦,峡谷!
对了,峡谷,灵山斜谷——这条驰道上唯一的山谷。
“公子”夏菁看着满眼审视之意的公子伊,微微一笑:“公子可是担心此处。此处伏兵若起,前后相阻,我等必为瓮中鱼鳖。且我军士极少,若贸然探查,此为打草惊蛇,短兵相接,敌众我寡,必为人所禽!”
公子伊此时有些惊讶了,他将舆图交给夏菁,固然有探视之意,但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洞察了自己的担忧,并将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
夏菁看着公子伊的神情,低下头去,声音低沉:“公子,我说过的,必不会让你后悔的!”
公子伊浑身一震,继而露出恍然的笑来:“善!夏君之才不下镔铁锻造之法!”
于是将视线从夏菁的身上挪到那张舆图上,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夏君以为此时该当如何?”
夏菁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公子心中早有计较,奈何虚言相商?”然后对眉毛一挑,眼睛一眯,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弄假作伪,虚张声势,盖公子所长耶?”
公子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大声说道:“然也!夏君真乃吾之知己。”
说着,一把推开车帘,大声喝道“止!”
在一片应诺声中,车队停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
一会儿,顾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伊与夏菁双双跳下车来,夏菁看到顾的身后站着一个满身甲胄的汉子。
“见过公子!”顾与那汉子双双向公子伊见礼。
公子伊扶起二人,对那汉子长揖而下:“言将军,伊望将军一助,望将军允之,伊不甚感激!”站起身来,手一扬,夏菁赶忙走向前来,将那卷舆图奉与那言将军。
公子伊看到那言将军看着舆图,面露沉思之色,微微一笑:“将军深通兵法,想必已知晓伊之意图。”再次长揖而下,朗声说道:“请将军命士兵月兑甲去盔,席地而坐。今夜良宵,伊欲与诸君同乐!”
“喏!”严将军正色道,行礼完毕便速速退下,转眼间,喧闹之声盈野。
夏菁看着忙碌奔波的兵士,暗暗点头:都是聪明人啊,如果公子伊在晋军的眼皮下遇害,无论凶手是谁,这笔账,肯定要算到晋国的头上……
两个时辰以后,当三百多人的黑衣马队冲出灵山斜谷,经过这片树林时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情景。
树林里大概燃了七八堆篝火,每堆围坐着二三十个庶民男子或游侠,火上架着牛羊肉,阵阵脂香酒香,弥漫了整个树林。
一个大概三十几岁的黑面游侠,一手拎着一只羊腿,一手握着宝剑,只见他猛地从羊腿上咬下一块肉来,“呼”地一声把羊腿抛给对面一络腮满面的游侠,手上油乎乎的也顾不上了,从旁边一年轻人怀里一把拽过皮囊酒带,仰起头来,“哗哗”地往嘴里倒,转眼间那皮囊便扁了,黑乎乎的袖口往嘴上一抹,举起宝剑,大声说道:“天行键,男儿将自强。此去洚都,必建功立业而回!”
对面那络腮游侠刚刚咬下一口羊肉,口齿不清道:“人说……三十而立,顾你今年三十有二了罢?妻子与君决绝……家……家都不成……谈何立业啊?”
话音刚落,便听周围讽笑一片:“咄……立业之事,顾说过多时矣!此时还家徒四壁……”
“哈哈哈!”
……
马队见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庶民及游侠商贾之流,也不在意,停顿了片刻便绝尘而去!
夏菁在车厢里见到此番情景,终于松了口气。抬头却见公子伊面沉如铁,不由讶然!
没等夏菁反应过来,公子伊已经跳下车了。
“公子?”夏菁也赶紧跳下车来。
公子伊也不理她,继续匆匆向前而去,一边走一边喝道:“顾君言君何在?”
顾与言将军赶紧把手上油乎乎的羊肉扔掉,迎向公子伊。
“公子,有何吩咐?”
“言将军,你带亲卫与我先走。今夜便行,为我备马两匹,即刻出发!”
“公子!?”
“无须多问,听令即可!”
言将军知道,但公子伊此行必有深意,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于是对公子行礼,大声道:“谨遵公子令!”
严将军退下后,公子伊转身对顾道:“将构戈矛戟尽数焚毁,锋刃埋之于地!此事宜密。事毕,君骑我‘夜白’以追。泾临相聚!”
顾看着寒气逼人的公子,只见他目光炯炯,火光将他原本俊朗脸照的更加棱角分明,但面色深沉,白皙的面庞仿佛要凝结成冰,便觉心中一片冰凉——怕是要出事了!赶紧应诺:“尊公子令!”赶紧下去布置去了!
公子伊沉思片刻,转身对夏菁道:“夏君身体可堪骑马?”
“可!”
“善!夏君与我同行。”
夏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看公子伊的阵势,如临大敌,浑身一震:“喏!谨遵公子令!”
这时言将军带着他的十几个亲卫和两匹马已到了眼前,公子伊点点头,翻身上马,紧握缰绳。双腿往马肚一夹,挥鞭“哌”的一声甩在马股上,马儿吃痛,凌空一跃,已去了丈许有余。夏菁紧随其后,一行人飞快向山谷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