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1998,那是个充斥着火车鸣笛声的的年代。那年某天,父亲第一次带我到他单位的运输站玩,那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金属感,长长的锃亮的铁轨,安静的躺在木质的枕木上,延伸到我小小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运输站的大人都很忙碌,披着破布头上扎着旧毛巾的工人们弓着腰,像一群工蚁一般忙着从仓库里把一麻袋一麻袋的谷子背进黑乎乎的火车肚子里。最后,随着“呜”的一声,大蒸气头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地、缓缓地,却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愈来愈快,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连同站在火车尾吹风的人儿英姿飒爽的样子。
我羡慕着,并幻想着有天我能像他一样,带着梦,同火车一起,浪迹天涯。
这个梦就这么种在我心里,难以抑制却又不能发芽。直到某天我们举家搬到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区里。那年我已经上五年级了,离开大院子的我几乎失去了我童年所有的朋友,在这个新的地方我没有玩伴,只能自闭着,每天从阳台上望着远处驶过又不见的火车发呆。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父亲带我去火车站玩,火车站旁边有幢供工作人员休息值班的两层楼。大人们在里面打扑克打麻将,而我就趁他们不注意,从高墙角落,一个不知道谁挖开的小洞里钻到火车站里面的站台。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发现这个小洞的了,仿佛天意一般,我小小的身体趴着一钻,就过去了。我只记得我曾经无数次钻过去,贪婪的看着那一列列停靠着的火车,虽然和梦里的不太一样。而我也是长大以后才明白运输火车和载人火车是不一样的。
站台的火车很多,天南地北的,来来往往,停了又开,温和的如迟暮老人,不紧不慢。
我傻傻的看着上上下下不知道为什么而急匆匆的人们;看着探出车窗的人们脸上我看不懂的复杂表情;看着火车从我眼前由慢而快的驶去,数着我永远不知道是对是错的车厢数。
我突然的就想起老刘来了,记得他每次发现我蹲在站台边时,便会像拎小鸡一样拎给我父亲,然后教育我不要离火车太近,会有危险之类的。
当然,我能想起老刘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老婆。老刘当时是副站长还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一提到他便一脸的厌恶,因为老刘除了他老婆之外,还养了个小情人,一个可以当老刘女儿的女人。
这是个俗套的故事,却发生在那个还不到21世纪的小县城。再加上老刘的儿子在外成家立业之后长年不回家,这都让老刘的老婆压力巨大。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让自己强做快乐的。因为每次我跟着父亲去老刘家玩,见到她时,也只看见她是笑着的。
我记得她给我看她儿子小时候看过的几分钱一本的小人书,然后絮絮叨叨地给我讲她儿子小时候的事情。偶尔听见不远处火车鸣笛声,便喃喃自语:“是不是小虎子回来了?”我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她的笑,一如她亲手熬的水果羹一样甜。
后来我却听闻她疯了,在老刘把她“踹”出家门之后,也听闻她每次听见火车鸣笛声时便四处拉住人问:“是不是我家小虎子回来了?”
我同情这个女人,也常常听着火车鸣笛声发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以让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抛下?”
就这样,我每天听着火车鸣笛声入睡,即使别人会觉得很吵,但是在我听来却是那么的亲切。因为从初中到高中,深夜学习,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只能时不时地听见火车鸣笛声。那时候,就有种感觉,感觉自己的梦也好像在启程一样。
我愈来愈想坐着火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为了童年的梦,也为了解开老刘老婆这件事给我的心结。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坐火车去看海时的情形,车上人很多,很拥挤,人们或烦躁或昏昏欲睡,而我,却激动的一夜不能入睡。
那心情很傻很单纯,却是很多年过去,当我已经把旅行坐火车当做一种依赖,一种习惯后,再也没有过的感觉。
我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看海时,莫名的想起海子了,当时竟怀疑起海子是不是和我一样对火车有着同样的感情。我想如果某天我想自杀了,我也会选择安静的躺在铁轨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发呆,听着远方悠扬的火车鸣笛声安然入睡,想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然后一睡醒,便是另一个世界。
亦或者我会幸运的无疾而终老,那么我会让我的子孙找个晴朗的日子,将我的骨灰撒在一条安静的铁轨上,假如有火车飞驰过,那就随风而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