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丫头片子张云霞六岁了。这几年中国发生很多大事。比如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这在当时对农村人来说无关痛痒的新政策的出台,却影响了张云霞及与张云霞同时代的人乃至几代人的命运,其影响力一直到今天……
十一大的召开,彻底宣告“文化大革命”的结束,邓小平被恢复职务。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从此,党中央把工作重点从阶级斗争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
也是在这一年,在安徽省一个叫小岗村的低矮残破的茅屋里,18位农民立下了生死状,率先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伟大创举,也翻开了历史的新篇章。
1980年,邓小平在一次重要谈话中公开肯定了小岗村“大包干”的做法。
1982年,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此后,中国政府不断稳固和完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鼓励农民发展多种经营,使广大农村地区迅速摘掉贫困落后的帽子,逐步走上富裕的道路,中国因此创造了令世人瞩目的用世界上7%的土地养活世界上22%人口的奇迹。
当张家村也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群众简直如过年一般兴高采烈。老辈人给地主打工,自己给“大队”打工,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当家作主,有了自己的土地了。虽然村里的大喇叭上说,农民只拥有土地的承包权和使用权,所有权还是归国家所有。但至少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归于了自己的名下,干好干坏都是自己的了。
于是,村民们在得知要按人均分地的好消息后,都拿着铁锹、尺子跟着村干部和各个小队的队长兴高采烈的去地里分地了。
张家村是一个二千来人的小村,没有什么副业,多年来就靠着贫瘠的土地养活着众多的人口。
按照人均一亩二的比例划分,张玉海家现在已经四口人,分到了不到5亩地。后来村里有一些地质较差或比较偏远的田地,俗称“机动地”,也被村民们承包了。张玉海也承包了十亩地,于是,在“大包干”后,张玉海已经拥有了十五亩地的使用权了。
摆月兑了“大锅饭”的桎梏,村民们都开始热火朝天的干起来。原先每天听到铃声才慢吞吞踱着脚步去上工的村民,如今没人催促着也开始每天起早贪黑的往自家的田地跑,每天汗流浃背的在地里忙活着,看到自家的庄稼长势比别人家的庄稼好是最令人欣喜的事了。
由于国家鼓励多种经营的政策出台,人们再也不怕搞养殖和种植经济作物而被批判为“资本主义生存方式”了。于是,有多半的村民开始养猪、养羊、养鸡,虽然都因为资金有限,形不成规模养殖,只是一只或多只的圈养,但都怀着欣喜的心情像侍奉孩子一样精心的饲养着自家的牲畜,以求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换个零花钱,给孩子大人的添置点衣物啥的。
张玉海家也养了一头猪,猪圈是和厕所连着的。每天张云霞大便时,都会低头看自己的粪便顺着坡度滚入猪圈中,越长越肥实的半大猪便快速的跑过来“吧唧吧唧”的吃张云霞的大便。张云霞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的看着猪张着大嘴脏兮兮的吃完,心想:它怎么不怕臭呢?猪可真脏!
猪吃完了便睁着一双丑陋的眼睛继续等着自己的“美食”从天而降,每每弄得张云霞都觉得因为拉得少而对不起猪。
拉完后,张云霞便顺手从角落拿起一块小土块擦擦,提起裤子。(厕所角落里常年有张玉海准备好的小土块,用来当手纸用。后来张云霞上学后,小土块便被正反面都用过的练习本取代了。)
张玉海家的猪圈很简陋,就随便弄几根木板上面铺上一些秫秸杆儿再抹上一层厚厚的泥,便是一个简单的猪窝了。
秋天的时候,猪圈边的一棵枣树上总是硕果累累,惹得张云霞总是不顾掉进猪圈的危险,爬上猪圈去够枣吃。当张云霞站在猪圈上抬头寻觅又大又红的枣子的时候,总有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照得张云霞睁不开眼睛。
直到有一天,在胡同口捡拾女人们“掐辫子”遗留下来的麦秸的时候,(所谓“掐辫子”就是村民们在麦熟季节,把那些又高又细的麦秸儿去穗后缕顺,晒干,捆好,然后截取上面细长的秸秆儿再用硫磺熏白,然后按照粗细分类,再把分好类的在水中大约浸泡两个小时,就用手巾或绿头巾或布头包裹着夹在腋下,坐在自家炕头或者胡同口编织起来,柔韧的麦秸儿就这样通过一双双灵巧或笨拙的手的左拧右转,变成了后来我们大家都熟悉的草帽的帽圈。“掐辫子”是当时当地村民们在农闲时的主要劳动方式,全家男女老少一起“掐辫子”的景象更是比比皆是。虽然每天掐的手疼也挣不了几毛钱,但总聊胜于无。)张云霞听张玉玲的娘跟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说着一件关于猪的恐怖事件:十里外的刘家村有一户人家养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母猪,总是“蹿圈”。这户人家的女人那天掩上屋门便去隔壁嫂子家借鞋样儿,只留刚出满月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在炕上躺着。等女人再回到家,一眼便看到猪圈里猪不见了,屋门大敞四开着。女人一看就知事情不妙,快步走进屋内,于是,便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头大母猪正蹿到自家炕头上,满炕的鲜血,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被疯狂的母猪撕扯的面目全非,肚子里的肠子都被撕扯了出来…
女人撕心裂肺像狼嚎一般的惨叫很快便引来了周边的人群,男人们便纷纷拿着铁锨、木棒狠狠的砸向那头肇事的母猪,尽管母猪仓皇的东躲西藏,还是被暴怒的人们围追堵截乱棍打死了……
这个悲惨的事件很快便被田间地头、街头巷尾的人们传播的人尽皆知了。各家的大人也开始严厉告诫自己的孩子们:离猪圈远点,离猪远点!
张云霞一边看着父亲加固猪圈,一边听着母亲的告诫:“以后再摘枣离猪圈远点啊。”
张云霞看着猪圈里正“吧唧吧唧”喝着泔水的猪,偶尔当猪抬头与张云霞的目光对视,张云霞会突然感觉那头猪丑陋的小眼睛里有一股子杀气凛然散发,立马感到脊背发冷,一阵恐怖,小小的心底不禁暗问:猪也会吃人?
但张云霞还得按照父母的规定,每天给猪打一筐头草或野菜吃。
大伯家的张云凤比张云霞大一岁,每天除了帮母亲李秀珍看两个弟弟,也得每天打一筐头草,不过她家不是喂猪而是喂牛。
秋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照耀着大地的每个角落。两个女孩子各自背着筐头围着离家较近的各个地头转悠着,在草和野菜多的地方,便停下拿镰刀学大人的样子刷刷的割起来。
“哎哟”张云霞一不小心割了手,左手食指立刻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来。
“我听说有一种草,里面有小面面儿,按在手上,血就不流了。”张云凤对张云霞说。
于是,两人便在草丛中找着传说中有止血作用的草。还真让张云凤找到了,抖搂出里面的白面面儿,张云凤给张云霞按在流血处。果然,立马就止血了。于是,俩个人便自作主张的给这草起名——神草。
当筐头里的野草和野菜已经重到两人快背不动的地步,两人便决定回家了。
走到杂草丛生的一片荒凉处,两人发现了一根细细的白骨,张云霞用脚踢了踢,歪头问张云凤:“你说,这是死人的不?听说有的小孩死了就扔这。”
张云凤有些恐怖的拽了拽张云霞:“快走吧,人家说这地方阴气太重,小孩子在这块儿晃悠容易‘中撞科儿’,那些鬼会跟着人走,活人就跟那死了的人说话一样了。”
张云凤便拽着张云霞快步离开了那块荒凉地。
路过一块地的时候,两人都开始嗤嗤的笑起来,都笑着说起春天把这块谷子地当草给拨了的事情,两人互相指责着,说起自己的父亲给这块地的主人重种的事。
“我爸爸说,这一个洼的地就数人家这块地长得好,你俩倒好,一下午给人家拔了一半。”张云霞嗤嗤笑着说。
“还说呢,你一看这块地就说,这一块草可真多啊。”张云凤一边说着一边大笑着。
两个人便这样一边走一边说笑着,这样的说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背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