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消失的光年 探亲

作者 : 活着活着就老了

除去赶集,小孩子最喜欢的恐怕就是探亲了。因为可以接触新鲜的人群,听到新鲜的事情,更主要的,一般还会吃到比在家更好的饭食。

郭素英因为跟家里的弟媳妇有过矛盾,所以不常带孩子们去姥姥家住。张云霞就一个老舅和一个小姨,小姨还没出嫁,老舅家就两个表弟。

因为上学是在姥姥家所在的村,赶上天气不好或姥姥家做了好吃的东西,姥姥便会蹒跚着当年裹得不彻底的穿三十三码鞋的小脚来学校叫张云霞去家里吃饭。

因为姥姥已经和小舅分家单过,张云霞再怎么吃姥姥家的零食,也不会再遭致老妗子的白眼和冷语了,所以,张云霞去姥姥家的次数便越发多起来。有时候姥姥做点豆沙馅或者肉包子之类的吃食便会用白布兜好,让张云霞放学后带回家,同时还会叮嘱张云霞要躲开老舅的家门,防止被儿媳妇看到,又说自己偏向女儿了。

张云霞最喜欢小姨了,小姨那时二十出头,长得很漂亮,尤其是她那些新衣服,每每让张云霞羡慕的不行。每当看着小姨穿着高跟鞋、时髦的衣服、带着红纱巾、涂着鲜艳的口红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时候,张云霞便无比向往快些长大,渴望长大后也可以像小姨这样上班赚钱,然后用自己赚的钱买最心仪的衣装,可以穿着能让自己立马长高几公分的高跟鞋“嗒、嗒、嗒”的在人群里招摇过市。为此,张云霞不止一次趁小姨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试穿小姨的高跟鞋,偷抹她的口红,那副臭美的样子总是让一眼瞥到的姥姥忍俊不止。

在张云霞的记忆里,姥爷好像一长就是一个老头儿了,除了模模索索的干家里地里的活计,就是坐在炕头一根接一根的抽那呛人的旱烟。让张云霞印象最深的就是姥爷在农闲时节坐在小凳子上整天的用去过粒的高粱穗一丝不苟的扎笤帚。这些扎好的笤帚除却送给亲戚和相交不错的左邻右舍,剩余的便会被姥爷用自行车挂上筐,驼到集市上去卖,换个零花钱花。

小姨在几里地外的一个村办塑料厂里上班,据说是“吹塑料瓶”。张云霞曾经好奇的问老姨:“你整天吹塑料瓶,嘴不累吗?”

她的问话逗得小姨哈哈大笑起来,笑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后来,张云霞才知道那塑料瓶不是用嘴吹,而是用机器操作,虽然张云霞至今都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流程,但也可以想象个大概了。

小姨那时已经定亲,对方是她所在塑料厂的厂长的儿子。个子高高的,人长得一般,但家庭条件好,富裕程度在附近几个村子也是屈指可数的。

姥姥姥爷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觉得这样的家庭简直是百里挑一了。按家庭条件来说,自家倒像是高攀了。

可小姨开始时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两年前,她曾经跟本村的一个小伙子自由恋爱过,那个小伙子不仅长的精神,人也勤劳踏实,只是因为家里有弟兄四人,家庭条件很差,姥姥姥爷便以同村同族这个理由强烈的反对这门亲事,后来又以小伙子的娘作风不正派为由,强硬的阻止小姨和小伙子再见面,还把小伙子委托来的媒人用脏话骂了出去。

小伙子自尊心严重受挫,后来听说去南方打工挣钱快,便跟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加入了南下打工的洪流中。

小姨在消沉了几个月后,才慢慢走出了这段初恋失败的阴影。后来,在父母和亲戚的极力撮合下,便同意了现在的这门亲事。

放暑假的时候,张云霞会在姥姥家十天半月的吃住,最喜欢吃姥姥烙的大饼。姥姥烙的大饼外脆里软,层多不糊,比起母亲烙的好吃多了。

晚上的时候,小姨便会和几个同龄的大姑娘一起去村边沙地最多的坑水里洗澡。像小姨这样的大姑娘在晚上洗澡会只穿一个小背心和裤衩,张云霞只需穿一条内裤就行了。

晚上,姑娘们在水里尽情的嬉戏着,互相拿彼此的对象开着玩笑。有时会一起游到水深的地方。张云霞因为不会游泳,便跟同龄的那个女孩子一起呆在浅水的地方。白天的时候,还可以用一个洗脸盆掌握平衡来练习狗刨,因双脚剧烈扑腾溅起的大水花会使后面的人睁不开眼睛。但晚上的时候,不会游泳的人便不敢往水深的地方走了,村里刚发生了一起溺水事件,更是让人心生恐慌。

那是一个中午,张云霞正帮烙饼的姥姥往灶坑里添着麦秸,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不时有人匆忙奔跑的声音传出。

姥姥比张云霞好奇心还重,赶紧叫张云霞把火添利索了,从锅里拿出烙好的大饼,舀了半盆凉水倒进锅里,便匆忙的带着张云霞去看热闹了。

顺着人声的方向,姥姥和张云霞快速奔至村里的大坑边。彼时,坑边已经站满了闻讯赶来的人们。

众人一边看向同一个方向,一边嘁嘁喳喳的议论着。

此时,张云霞看到一个男孩被放在牛背上,赤身**的男孩趴着,看不到脸。

“完了,没救了,听说捞上来的时候就没气儿了……”“听说要只是喝水吧还好说,趴着控控就行了,要是一下子呛死的,就彻底没救了……”众人嘁嘁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着。

在驮着男孩的那头牛旁边,有几个人正带着哭腔不停的喊着男孩的名字:“明儿啊明儿啊……”

后来在某些“明白人”的提议下,那头驮着男孩的牛被牵到了岸上,顺着村子的大路慢慢走着,以望能通过牛背的挤压和晃动把男孩月复内的水挤压出来。

旁边的人有的跟着牛一起走,有的便各自回家做饭或吃饭了。

在回家的路上,张云霞便听知情人说,这男孩不是本村的,也是利用暑假来住姥姥家的,才九岁。

回家后不久,张云霞便听来姥姥家串门的老太太说,那男孩最终还是没被抢救过来,死了。

姥姥一边和老太太唏嘘可惜着,一边厉声告诫着张云霞:“可不敢自己偷着去洗澡啊!要去也得跟你小姨一起去。”

张云霞只得唯唯诺诺的应着,头脑中浮现的却是当那头驼着男孩的牛从自己身旁经过时,男孩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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