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九歌·山鬼》
数日后,我们来到了青要山。
青要之山,自古以来,就以它的神秘莫测和山水之胜闻名于世。据我一路行来所见,山内峰峦迭翠,深谷清幽,怪石嶙峋,碧水长流,更有珍禽异兽出没于山间,实是人间不可多得的一处宝地。
岂知我这话一出,反倒引来轩辕痕一阵好笑。说起来,蛟龙已死,这厮执念已无本是该重入轮回,可谁知他竟一路跟随我与小白,问其原因,他却只笑不答。我与小白皆非多事之人,也便随他去了,于是便成了三人同行。不,准确的说,该是两人一鬼才对。
每每望着轩辕痕这身长七尺的男儿如同闺阁佳丽一般撑伞遮阳,怪不得我多番忍俊不禁。我的笑声自然令轩辕窘迫不已,这不就是报应来了,他可一心想着怎样反讽我一把呢。
“你也算仙道中人,怎么看不出这山中的奇特之处?”
“这山中无仙无魔,奇特之处,我倒真是看不出来。”话音刚落,我转头时正瞧到东侧山峰,见那峰顶上彩云游弋,中有一道紫芒刺穿天宇,炫目而瞬逝。我不自禁的低呼一声,纳闷道:“这座山确不像是有主之山,怎会有彩云祥光?莫不是山中有什么宝物不成?”
小白端着脸,点点头:“那紫气不像是什么祥瑞之物,光中带着煞气,恐是兵戈之物。”
“不错不错,那宝物确是件剑器。”轩辕痕适时的插上句,“我今日来此正是因那件剑器,两位如若无事,也随我到东峰上瞧瞧吧。”
小白很是敏锐,问道:“那剑器……莫非就是伏诛蛟龙的剑?”他并不是十分确定,只是隐约觉得那剑息令他似曾相识,令他下意识地想起那柄斩龙之剑。
轩辕痕的嘴角微微弯起,默认了。
小白于是也不再问什么,只是同样的勾起了唇角。
我和小白默不作声的答应,决定一道随他去了。我是因无所事事而无聊,小白则是对那柄剑那个人充满好奇。
上得东侧山峰时,只见满山的绿叶粉花夭夭盛放,扑面而来的尽是怡人的清香。那花似绒球,清香袭人;叶如纤羽,小巧精致。红花成簇,绿荫成伞,观来秀美别致,清奇异常。
“这是什么树?”我自幼生于白孤山,虽见过奇花异草不少,却不曾见过这些人界的花,不由得好奇之下有此一问。
“这是合欢树。十里合欢,繁华若锦,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这十里合欢林可谓青要山一景,据说是由当年的青要上仙亲手所种。”
“青要上仙?青要山的仙主?”
“不错。我轩辕一族长居东荒,祖上与那青要上仙交情匪浅,也多承蒙他的点拨提拔,那位祖上才得以月兑去凡身羽化登仙。”
“这样说来,那青要上仙倒是着实不错。这青要山上已无他的仙踪,那么他现今去了哪里?”
“上仙三千多年前历劫未过,重入了轮回,如今尚在轮回之中。”
“哦……”我下意识的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难怪适才一路行来观这青要山虽是无主之山,山上却多有灵气,想来这山也是多受那位上仙仙气润泽的缘故,久之便有了灵气。随即,我敏锐的感觉到这其中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既列为上仙,普通的天劫就算能伤的了他,也断不会落至那般下场。轩辕,你快给我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我相思呆在白孤山数千年,法术学得平平,人缘却最是不错。白孤山混杂六界生灵,渡劫的神仙妖魔不知几何,连带着我时不时跟着遭点殃,天雷仙劫地火魔劫什么场面阵势我没见过,岂能被一个凡人搪塞过去?渡劫一事,堪称最险。成功则飞升,失败则损伤,重则死亡,可从未听过有从渡劫入轮回的。况且青要上仙身为上仙,仙根已深,怎能被轻易打入轮回?
“非是我骗你,青要上仙已入轮回确是事实。你当应知,神仙渡劫渡的不止是天界雷劫,还有心劫魔劫!而青要上仙渡的,便是心劫中的情劫。”
“情、情劫?!”三条黑线从我额角划落。话说,这一劫确实够磨人,只不过度的仙太少罢了。乖乖,那青要上仙还真是幸运,竟然能够遇到这么个天上砸下的大奖。
轩辕痕长叹道:“祖上曾言,青要上仙仁爱慈悲,淡若烟云,他迥然与其他仙人的冷漠无情,实是仙界极少的异类。然得于此失也因此,上仙勘破世情,却独独勘不透一个情字!”
“呵呵,仙者无情,长生于世。人间有情,沧桑一世。你们说他勘不透情字,可知他如今是否后悔?”
娇柔的声音倏忽之际传来。我们抬眼看去时,方见十丈之外的一株合欢树上坐着一个女子。那是一个纤柔娇美的人儿,她侧坐在树上,身体却轻盈若羽,微风吹来时伴着花叶微微摇动着身子,仿佛身上没有什么重量一般。只见她身披薜荔,腰束女萝,娇躯轻晃,含情流盼,蓝纱拂风,一笑嫣然。而在那合欢树下,一只赤豹盘桓在她左近,豹眼以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们,显然是在守护着那个女子。
我初初见她,倒没注意别的,目光只停留在她的容貌上,笑道:“原来人间还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那蓝衣女子此刻已跃下合欢树,正落在赤豹身上。听了我的话,美眸流转淡淡含笑:“姑娘倒是个趣人。”俯身施了一礼,“青要山鬼见过诸位。实不相瞒,山鬼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原来竟是山鬼。”我低低嘟囔了句,也就不怎么意外了。山鬼被传为是山林中的神女,也可说是未正名山神,因未有天界的册封不得正名,故以“山鬼”称之。既不同于人,想来容貌如何也不可一概而论。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霎时大好。
“你倒说说,是何事相求?”见小白与轩辕都不答她话,我只好开口询问她。
“诸位今日到得此山,可是看到了先前山上闪过的彩云紫芒?”
她这话一出,小白与轩辕对视一眼,眸底同时闪过一丝异芒,同样稍纵即逝。
只闻她续道:“那古剑已历千年,自成灵性,仍是俗世故人之物,多年来由山鬼在此镇守。数月前,有贼人见山间紫芒浩气,自山鬼手中夺去古剑。古剑乃故人所托之物,山鬼失之,实感心中愧疚,却斗不过那贼子。今次见诸位上山,欲请诸位助山鬼一臂之力,夺回古剑。”
她容颜本是娇美,这番凄楚可怜的话说出来,已自梨花带雨,委实是娇弱可怜的紧。莫说寻常男子,便是我这女子见了都不由生出三分恻隐。可一想到白剡的警告,再联想到许多事的发生都是因为管了不该管的闲事,立马就消了念头。
我素来是个怕惹事的。若是帮了她日后再纠缠不清,那可算是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再则,那个夺剑人连蛟龙都能杀,凭我这点微末伎俩怎能跟人家相比?
左思右想之下,我终是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拒绝。
可我这样做了,小白与轩辕却不然。轩辕痕撑着伞,阴影下的身影一如实人,他的青袍布衣在风中微微摇动,竹伞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了他脸上的神色。他沉吟少顷,问:“你口中的那贼人可是一身蓝衣蓝袍,面容俊美,眸色深蓝,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山鬼微微一惊,美眸轻轻眯起,随即应了声是。
轩辕痕道:“好。我们答应你。”
“喂,谁说咱们应了?这等事最是麻烦,我可不应。”
轩辕痕:“难道你不想见见那柄古剑?”
我:“不想。”
轩辕痕:“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想。”
轩辕痕:“难道你不好奇那个屠龙之人?”
我:“……与我无干之人,我为何要好奇?”
轩辕痕:“……”
“你不好奇,我却好奇。”却是一路紧闭金口的小白终于开了尊口,他施施然望了我一眼,看得我心肝不由一抖。紧接着他又露出了千年难见的和煦微笑,朝山鬼点点头:“带路。”
我暗叹着,果还是一向简洁明了的小白风格。可一想到小家伙脸上露出的笑意,我实在忍不住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了不起了!能够让冰女圭女圭笑的人,真真是太了不起了!
这一来心下不由来了兴趣。想着一路来我逗弄了小白多少次都没让他一展笑颜,而那人只闻其声竟能让小白这冰女圭女圭展颜,着实让我佩服到不行。于是转了主意,决定还是跟他们过去看看,接着就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
走过十里合欢林,入眼的便是百顷竹林郁郁翠翠。
轩辕痕见着竹林青翠郁郁葱葱,闻着风声入耳沙沙作响,不由深吸一口气,满口满心皆是翠竹的清香。他弯起了唇角,笑叹:“当真是一处风雅之所。”
我见他眼里嘴角染满了笑意,好生打量了这片竹林一番。却也只见一片竹林遮天蔽日,实实瞧不出什么风雅来,不由得撇起了嘴:“不过一处寻常地方罢了,有什么稀奇?”
轩辕痕摇摇头:“不解风情之人怎晓风雅之物?罢罢罢,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啊,还是莫再多说。免得各自气出病来。”
前方引路的山鬼听到我俩的争吵,低眉浅笑了声。连那赤豹也回过头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善意的嘲弄,似乎在等着笑我的窘迫。
我却满不在意的挑挑眉,笑着引开了话题:“山鬼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莫急,就要到了。”她纤手轻拍赤豹,那豹子长嗷一声,纵身一跃,那一跃之远便是数丈有余。我和轩辕、小白对视一眼,同时施展术法,牢牢跟在她的身后。
左奔右跑间,转折回旋后,不多时,山鬼喝令赤豹停步,原来已是到了目的地。
竹林深处,一湾清幽的水潭如娇果的美人终于揭开那一方神秘的面纱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玄水寒潭。潭下有故人设下的阵法,便是鬼神进了去我料想他也是难以破解。现今我将那贼子困在阵法里,那人功夫委实是高,我多番前去皆是近他不得。”
“你要咱们做什么?”我开门见山的问。心道你若是能近的了他身那倒是奇了!连蛟龙都不是那人对手,何况你区区山鬼?我本意可不想惹上那么个厉害家伙,可是小白硬要前去凑合,无奈我也只有舍命陪小白了。
“待咱们下水,我教三位如何在阵中行走自如。到时请三位缠住他,我负责上前夺剑。”她说的简略,我们回答的也随意。我是着实无聊所致,轩辕脸上神色莫测,只有小白肃着一张小脸,眸底深处有着一丝挑战的火热。
很快我们下了水,四人相连游进潭底。
初进水中只觉四周阴沉昏蒙蒙的暗成一片,不知游了多久方得脚踏上实地,这才得知已进入潭底。潭底不同于上方的阴暗,显出一派幽静亮堂的模样,不知名的花草明珠幽幽散发着亮光,身上发光的金鳞小鱼快活地游来游去,见了我们也不怕生,摇头摆尾的瞪着大眼睛凑上来。这地界没有琉璃做瓦水晶做殿,比之那些龙宫凤阁自是不行,然而这一份毫不作伪的自然与悠哉,却是那等地方所万万不及的。
本以为知晓如何在阵中行动寻到那人是轻而易举之事,孰知我四人几乎找遍了潭底也没察觉那人半点踪迹。我一时不由心下怏怏,更觉这潭底郁闷不愿多留。
山鬼脸色甚是苍白,似乎犹带着些难以置信。我料想她曾口吐狂言道是神魔来此也难破阵,未想那本应困在阵中的人却不知所踪,任谁遇到这般事都是惊愕尴尬的吧。
“咦,这是什么地方?”
面前的是一座水底假山,假山上布满了黑色藤蔓与种种不知名的水生杂草,我拨开那些碍事的水草,入目的赫然是血淋淋的六个大字:
入青要山者,死。
我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竟不见一个同伴。像是他们只顾寻人分散开了。于是朝那血字看去。见血字凌厉威霸,一眼见之竟有凌厉杀气扑面而来,堪令见者触目惊心。血的颜色早已转暗,看来是有些年头了。我有些不解,按理说在水中写下血字,理应被水冲掉才是,却不知是何因,竟至血字能保存至今。
禁不住好奇,我上前模了模石壁想确定真假。岂知手掌刚触及石壁,陡然间一股大力袭来,我纵使早有防备,还是敌不过那股强势的力道,片刻便被吸了进去。
昏暗之中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我只觉身子猛地一空,往下坠去,紧接着砰地一声,不知撞上了什么,顿觉后脑一痛,晕头昏脑之际,终是抵不过痛觉。本姑娘两眼一翻,终于万分荣幸的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