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塔如一对锋利的毒牙,隔着一道窄窄的军事分界线,刺向对方阵地。
军事分界线也就是韩朝国境线。
在军用望远镜澄澈如水的镜头里,山脚阵地朝外延伸开来。
前突的铁丝网罪孽深重,撕咬着匆匆路过的飞禽走兽,留下血迹斑斑的罪证;步兵地雷巧妙的隐藏在战栗的草丛间,等待有朝一日带走一两个生命离开这个悲惨的人间。
山坡上,蛰伏的炮群隐藏在山体隧道里,只有炮口露在外面,大炮沉默无语。
镜头缓缓移动,向上望去,山顶瞭望塔青苔斑斑的射击孔里,一支枪管伸出窗沿,一只单筒望远镜正小心的朝外面张望。
朴正泽知道,此刻,一双深邃的眼睛正躲在狙击步枪瞄准镜后面打量自己。
被狙击手打量的感觉真的非常尴尬。
并且还是一天一次。
对面狙击手比自己更年轻,隔着国界线,朴正泽无数次观察他,他目光炯炯,虽然不是特种兵,脸上总要涂上迷彩。朴正泽经常看见他被换下塔时,从军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对着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
朴正泽想起自己在学校时每天背诵领袖语录的情景。
后来,哨兵才知道,狙击手手里拿着的是本《圣经》。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巴雷特一九九狙击步枪。
一九九产自美国,采用非自动发射方式,一次射击只能射击一颗子弹。
不过,一颗就够了。
连长说,巴雷特在一千米之外可以轻松洞穿透装甲车钢板。
2003年四月,阿·富·汗,一名塔利班头目的悲惨命运证明了此种说法。
当时,他正在坐在一辆狐式轻型装甲侦察车前排座位上,高速穿越夕阳西下的中亚沙漠,一颗十二点七乘以九十九毫米大口径勃朗宁机枪弹迎面飞来,击碎前排钢板,带着遇难者半边脑袋,消失在烟尘飞舞的茫茫大漠里。
一年后,在北朝鲜,列兵朴正泽在前沿阵地听连长这么说。
连长的初衷是要用北约特种兵惨绝人寰的绝杀来激起新兵对帝·国·主·义的仇恨。
可是,事与愿违。朴正泽被狙击枪子弹带走半个脑袋的故事吓出一身冷汗。
每次换岗执勤,朴正泽腰挎步枪,手举望远镜,站在高塔上朝对面远眺。这时候,神秘莫测的韩军阵地突然变得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自己脚下。韩军喜欢用“原谅”牌卷纸,抽“原谅”牌的香烟。
“原谅谁呢?他们自己吗?”
朴正泽躲在眺望塔里面苦思冥想。
有一天下午,在列兵惊恐的眼神里,对面狙击手把狙击枪瞄准镜拆解下来,用蓝色手帕轻轻擦拭,重新安装起来,在狙击手重新举枪瞄准自己的那一刻,朴正泽看到了瞄准镜上写着一行汉字“巴雷特一九九”(朝鲜韩国文字相同,并且多源于古代中文)······
后来,每次登塔换岗前,朴正泽都要下意识的模模钢盔,确定一下它的位置是不是在自己脑袋上。
也许朝鲜的钢盔要塔利班的装甲车厚。
走上塔顶时,哨兵安慰自己。
不过,紧张害怕的可不只是自己。
人类制造了战争,战争让人类恐惧不安。
在瞭望塔上,朝·鲜·哨兵经常与韩·国狙击手四目相对,两人屏息凝视,相互注视着对方,不知所措。
按照惯例,一旦彼方岗哨挑衅射击,此方的重型武器将在几秒钟内进行报复性射击,覆盖眺望塔,把眺望塔化成一片火海。
这样的对峙非常微妙:原本同一个民族的两个男人,通过第三国生产的武器或准武器打量着彼此。突然之间,他们发现,除了军装,原来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皮肤头发眼睛,都一模一样。
执勤的时候,狙击手全身卧倒,隐藏在瞭望塔水泥板下面,全身只有一只食指暴露在哨兵望远镜里。
一根战栗不安的手指总是徘徊在汗涔涔的扳机边缘,这让目标更加更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