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言想要陪同容祁进去,却被容祁拒绝了,只好守在帐外。
帐内很暗,连灯都不点,容祁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微微蹙眉,转动轮椅在黑暗中靠近烛台,打火石点了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玉蛮感到不适,刺痛的眼睛立即因为这不适而微微泛红,她正缩在角落里,忽然侧过身,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肯看容祁。
容祁怔了怔,忽又吹熄了刚点起的灯,整个大帐又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中。
有时候,黑暗是魔鬼,有时候,却反而让胆小的人在黑暗中寻得一丝安全感。
“听说你不肯吃东西。”良久的沉默,终于是容祁先开口:“你想要些什么,我命人替你送来。”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要走要走!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玉蛮气极:“你们为什么关着我!你们都是骗人的!”
“要走……离开这,你要去哪……”容祁的声音有些迷惘,低沉暗哑的嗓音喃喃低吟,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玉蛮会这样回答他。末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忽然恢复了清醒,如平日般平静:“除了这一个要求。”
“我要找迦昱,我要回乌孙,我要回家啊!”
玉蛮很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他们说,容祁待她那么好,其实只是以她为质……
他们还说,匈奴人在箭上粹了毒,迦昱危在旦夕。好坏,好坏的匈奴人,背信弃义,还暗箭伤人。就连容祁也……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答应过自己的……
这几日,容祁有时也会来看她。她不理他,他也不与自己说话,总是沉默地就离开了,今天做什么又要和她说话。
“回家……”容祁眼神忽闪,微微一黯:“玉蛮……你忘了我们约好的事吗,留下来,作为交换,答应过你的事我不曾忘记。既是约好了的事……你如何能离去。”
“那你要再把我抓回来吗?!”帐外只有丝丝惨淡的月华渗透进来,勾勒出容祁淡淡的身影,玉蛮忽然发恼,口不择言:“那你等着,我一定能从这里出去,谁也抓不到我!就是容祁也不可以。天底下,我只见过我昱哥哥会飞,可是容祁连走都不行,连兔子都抓不到,还想抓我们狼,哼!”
“玉蛮!”
容祁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前所未有的,竟是低喝出声。
从来没有见过容祁这样大声喝自己的名字,玉蛮也被叫得一吓,整个人都呆住了,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她的面色忽然有些慌张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喉咙却突然发起了堵,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惶然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心中是五味杂陈,后悔不已。玉蛮甚至不敢再去看容祁一眼,她好讨厌自己啊,阿爹总说,阿蛮天真率性,虽然粗鲁,但从来不会伤害他人,可是现在的自己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了呢,变得那么刻薄,竟用他人的伤口来刺痛别人。
阿爹引以为傲的阿蛮,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尖锐了,这么讨人厌了……
就在玉蛮埋头自责之时,帐外不时有火光闪烁,然后是士兵跑过的动静声。
容祁神色一敛,扫去那一刻的落寞,神色恢复淡漠,对帐外的堪言道:“外头发生了何事。”
“殿下,听说王帐那边跑了一个女奴。”
“女奴?”
“是,已经派人搜寻。”
女奴……墨折随行带来的女奴众多,即使跑了,也不至于引起如此轩然大波,除非……
“乌孙公主。”容祁淡淡地吐出四字,皱眉,转身要离开此帐。
“银翘不见了?!”
耳尖脑快的玉蛮瞬间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站起身就要往外跑,经过容祁身旁时,所幸他眼疾手快,伸出的手扣住了玉蛮的手腕,沉声道:“玉蛮,不要胡闹。”
玉蛮被容祁拉住了手,跑不得,只得急得直挣扎:“一定是银翘知道了迦昱中埋伏身负重伤的事!我要去找银翘啊!你不要抓着我,我要去找银翘!”
银翘娇生惯养,上一次玉蛮和她一起逃避匈奴人追杀时银翘差点丢了命,那可怕的情形玉蛮到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更何况这一次银翘如果被抓到了,或者受伤了该怎么办!外头荒山野岭,戈壁漫漫,随时还有豺狼猛兽,银翘会被吃掉的!
荒漠里的那些游狼可不比狼兄他们捕食时的凶恶差多少,这些饿疯了的游狼饥饿的时候甚至连同伴都攻击呢,更何况对待猎物。
“玉蛮。”容祁手中用力,声音虽不高,但却字字冷静认真:“现在外面不太平,你在这等我消息,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对你重要的人。”
“不要!我也要去!如果墨折那个大坏蛋先抓到银翘了,银翘一定会很危险的!我答应过银翘的,我要保护她!”
玉蛮是如此的固执,脾气犟得像一头牛,容祁又怎会不了解她?
默了默,容祁终是妥协:“我陪你去。”
“你……”玉蛮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转而又有些糊涂,容祁要如何与她一起去……
似乎明白玉蛮在想些什么,容祁淡笑:“堪言会与我们一起。”
“嗯……”玉蛮愣愣地点了点头,望着容祁嘴边的笑,心中忽然一阵绞痛,又是这样的笑容,笑意只如此飘渺地凝聚在嘴边,不曾进入眼睛里,怎么明明在笑,却让看的人感到伤心……
……
驻军外是一片荒岭戈壁,天色暗沉,今夜唯一能带来光明的月也如此惨淡。
一望无际的戈壁,沙丘矮山众多,枯草中时不时有西西簌簌的声音,想必是野兽虫蛇穿行而过。
寒风瑟瑟,远处似乎有孤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堪言举着火把,那燃烧的火焰让深夜出来觅食的游狼只敢远远地躲着,泛着冷幽绿光的眼睛紧紧盯着,却不敢靠近。
“他女乃女乃的,真跑到这,也早被野兽吃了。你个小丫头,该不会信口开河吧?!”堪言有些烦躁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些躲在山丘后面的野兽孤狼,想吃他们?这些畜牲是不长眼吧!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就在这附近!”玉蛮手里紧紧捏着一蹿金铃铛儿,那是银翘脚踝上的铃铛脚链,既然在这附近出现,那就证明银翘真的来过这里!
“殿下,我看咱还是让弘桑那老头领队兵马来这搜一圈得了。”堪言不耐烦。
“不可以!”玉蛮急呼出声,引起四周此起彼伏兽吼狼啸:“如果让他们找到了,银翘要死的,会死的。”
此前银翘任她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墨折,这一回却这样跑了,还从戒备如此森严的军营里跑了,那一定是银翘下了很大的决心,吃了很大的苦,以银翘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把她捉回去的,她一定会拼死抵抗。
“好了。堪言,你在这四处看看。”容祁开口,二人终于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殿下……”
“早一分找到,就少一分不测。此地凶险,沙丘洞穴众多,夜间为避猛兽也只能藏身某处,既然人来过这里,也许就在这附近。你去看看。”
容祁开口,堪言只得从命,又四处找来了柴火,在四周堆了些火堆,可看这天色,仍不肯放心:“殿下,只怕后半夜要起风,不太平……”
“罢了,你去吧,快去快回就是。”
“殿……是。”堪言无法,只得忧心忡忡地去了,殿下虽身体不好,但本事却是了得,他本应不该担心,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煌煌不安,堪言边走边不时抬头望望天色,只期盼天快点亮起来,看这样子,该不会起风暴吧?
不知过了多久,堪言仍未回来,玉蛮有些待不住了,他们二人身处高地,可将四野尽收眼底,只是天色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罢了。玉蛮几次想爬下去,可见容祁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坐在自己身旁,玉蛮忽然也有些安静下来了,好似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连带着自己也会变得安心了一些。
容祁淡淡然坐在那,无论什么时候都如此从容震惊,即使身处荒漠荒岭之中,一袭白衣的他看起来仍是如此风度翩翩,高贵优雅。
他忽然侧过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玉蛮,不禁轻轻抬唇,似在安抚她:“别担心,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嗯。”玉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不肯再看容祁,不肯再见他唇畔温柔的笑。
簌簌,簌簌,簌簌……
风声夹杂着一股不寻常的声音,远处的戈壁忽然腾起了一层层不正常的烟雾,夜里的狼嚎也变得急躁了起来。
容祁抬头望了望天,蓦然皱眉,下意识地便第一时间伸手去握住玉蛮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就会永远与之错过一般。
他未来得及说话,变化来势极快,沙尘大作,果然是起了沙暴,瞬间说来就来,一旦起了沙暴,一切快得让人来不及作出反应。
沙粒进入了眼睛里,连开口都难,就连呼吸好像都能随时呛进一大口沙,一层层沙浪盖了过来,眼睛睁不开,什么也看不见……
“玉蛮!”
“啊!”
容祁跌下轮椅,他手臂一紧,紧紧将玉蛮护在怀里,两人一起朝沙丘下滚了下去……
沙暴仍在大作,不肯停歇,玉蛮面对着一堵消瘦却不曾羸弱的胸膛,耳边是呼呼的肆虐的风,她始终被容祁紧紧圈在怀里,任凭着沙浪一层一层地试图将他们埋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