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重重的山野,总在不经意时便能窥得险峻地势。
周绾在醒后的那点吃饭空当里,已经大略搞清楚自身处境——据说,姬重霄在翌日便离开了周皇宫!也许是碍于民意,周天子和玥皇后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赦了他的流放罪名!也就是从翌日起,他虽不是太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公子了!
在离宫时,皇后还送了三个美人给姬重霄!这三个美人可不是一般的的姬妾,都是玥皇后的室宗女,其中一个还是宰相嫡女!
奇怪的是,姬重霄却把三位美人送往他的燕国府邸!而他自己,却并不直接回去,而是绕道去峒州?所谓峒州,是与诸国之间牵扯最蜿蜒的一道疆域,也是周王朝位于西边的重要关隘!
至于姬重霄来峒州做什么,这个她没法洞悉,谁让长秋那小子一提到长安君,除了崇拜还是崇拜呢?周绾一路想得入神,禁不住顾自摇了摇头……
“何人?”忽有一声沉喝,生生让她惊回神来!
周绾定睛一看,忙朝不知从哪棵树后冒出的剑客赔笑着:“这位,剑客大哥……大侠,我是被长安君召见的人——不知,不知……”
“君上正与贤士们议事,你且候着。”长脸剑客朝东边看了一眼,剑花一挽,收剑入鞘:“容我去禀。”
周绾这才松了口气,顺着剑客的方向看去——百米开外的小山岗上,隐隐错错有些人影!
她下意识的抚上心口,一边暗暗自警着:未央未央,不管你的爱是比天高,还是比海深……你好歹也死这么久了,我求你别‘心碎’了好不好?我也不想霸占你的身体啊,自打穿越后,你看我活得多不容易啊,你就别再干扰我了行不行啊!?大不了,回头,我给你烧个纸焚个香……
然而,不管她怎么自我暗示,心口的闷痛感竟是丝毫不减!
无奈之下,唯有合上双目,深深的呼吸着,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林中衣袂随风恍如神祗的人:“我不紧张,没必要紧张的!就当他是——是只小白兔!对,瞧那小样儿,整个儿不就一白丽丽的小白兔嘛……”
“君上让你过去。”不知何时,剑客已经转了回来。
周绾猛地睁眼,许是幻想太投入了,一时有些慌怔:“我……现在就过去?他,那,那边,不是在议事吗?”
剑客面无表情:“遵命便是。”
一身云裳的颀长背影,立在十多个人面前,明媚得近乎孤绝,高贵得近乎寂寥。
仿佛,连林中飘落的树叶,都不敢沾上他身!
周绾抬了一眼,就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抬第二眼!慎之又慎的,缩了缩身子,悄悄立在席地而坐的养士圈外!
“……峒州地处西北,一旦入冬,必是天寒地冻!届时,莫说敌军会寻机挑衅,就是百姓要在山麓行走也难!如今虽未入秋,却也能沿路购些粮饷。”周绾刚站定,一名幕僚担忧的声音传入耳来!
“羊君所言极是!”另有幕僚接道:“依在下之见,陛下让公子负责筹备粮饷,根本是借机刁难!更或许,是那妖后的奸计!古往今来,岂有让皇室公子镇守边关的道理?”
“然也!妇人,祸水也!”
“可这次,公子若能平定峒州,不失为重拾周室声威的绝佳机会!公子,亦可一雪屈辱,名正言顺的回驻皇庭!”
“话虽如此,峒州岂是那般轻易平定的?数百年来,峒州都与西戎,东夷,南蛮、北狄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尤其近年来管束甚少,西戎已是堂而皇之的出入峒关!还划出什么隔界……”
“虽说入冬尚早,但……”
姬重霄手一抬,义愤填膺的议论声就轻了!
在树梢的斑驳光影之中,他一双漆夜般的眼睛,像是深埋在千年冰雪里的墨玉。分明是冷的声音,却又有着早春般的羽暖——
“诸位君子,可还有良策?”
众人一阵凝眉沉默,姬重霄没有不快,反倒是唇角微扬——“诸位君子,可还有事相禀?”
众人再度沉默,随即默契的站起身来,纷纷作揖道:“公子,容在下等再行商议,先行退下。”
就在众人转身时,姬重霄优雅从容的加了一句:“愿诸位君子再禀时,将所需军饷一并算好。”
有养士连忙回身:“公子放心,这几日计数也算顺畅,照此进度,再过三日,应可悉数算完!”
直到幕僚们都走远了,周绾才张开抿动的唇,以最大限度的卑微姿态趴跪——“小人,拜见公子!”
没有叫起的声音,也没有走近的声音,久久地沉默,只有风拂过林子的声音……
周绾一颗心七上八下,咽下一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拜见’——“不知,不知公子传唤小人,有,有何事?”
终于,脚步声临近,那声音堪不透喜怒:“失忆?”
这样无波无澜的醇厚声线,丝毫不逊巫山那位主……Y的,我都什么时候了还比较?
她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我要镇定啊镇定——可他,为什么这样问我?是了,连那什么冰姬都古古怪怪的对待我,真巫一定是告诉他,我是女儿身了……认出我了!
不用说,失忆之事,一定是轻悲那个女间谍告诉他的!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不见棺材我绝不掉泪——“公子,是天底下最贤德的公子!也,也是小人的救命恩人!”
话音一落,她的头又垂下几分!
然而,姬重霄哧的一声笑,刺得她心尖一颤,抬眼便望到了他漆如夜色的墨瞳,似带着几分试探和兴致:“死而复生,真能让人心性大变至此么,未央?”
转瞬间,周绾收敛起茫然失措的神色,心下悲戚的想撞墙——这棺材,来的也太TM快了!
“公子饶命!”她几乎是浑身颤抖的趴伏在地,再也不想爬起来了!
“未央,要我饶谁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