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墙角,她小心翼翼地踩上我的背,努力踮起脚尖够着墙头。我微微站起,她才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她又不敢跳,只好在上面傻傻地坐着。我轻松一跃,翻上墙头,又跳下,让她踩着我下来。都是十岁,我却比她高了一个头。
她熟门熟路地拽着我往集市跑,绕过卖菜卖包子的小摊,却始终不见卖蛇的人。她懊恼地问我,“凌羽,为什么没有卖蛇的人?”“大概是卖蛇的人也像你一样,找不到蛇了……”她习惯性地蹦上蹦下表示她的不满,却没有听到意料之内的铃铛声——她的钱袋上一直挂着一个银制的小铃铛,她蹦起来的时候会叮当作响——很明显,她的钱袋被偷了。
“现在怎么办?”良久,我吐出一句话。
她哭丧着脸看我,“回家……”
一路上,一向聒噪的她难得安静了,我却有些不习惯。我安慰她,“老爷不会怪你的。”主要是因为你丢钱丢的太频繁,老爷都已经习惯了。“谁说我在意钱袋的事了?是因为没有蛇肉……”明明厨房里有海味山珍,却还要吃这么奇怪的东西,甚至丢了钱还不以为然。我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
“慕璃。”
“怎么了?”她没有察觉我语气的低落,依然蹦来蹦去。
“你还记得我从前呆的那家茶馆吗?我每天吃的东西,只有干馒头和凉水,还要劈柴,烧水,做很多的粗活。每一文钱,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都很宝贵。有时候替老板去买东西,丢了钱…鞭子抽在身上,伤要很久才能好,但还是要做活,换几个馒头来活下去……这种滋味,像你这样衣食无忧的掌上明珠,根本就不会懂。”
她听得热泪盈眶,我看着,心底似乎对她没了那么多偏见。她脆生生的嗓音传来,“凌羽……我要吃馒头……”我彻底放弃要劝她生活不易的念头,把她拖回了那堵墙面前。
照着原来的方式,她爬上墙头,却一阵干笑,“爹……”我心下一惊,翻过墙头,果然,慕老爷阴着脸站在墙后,背手看着我们。“爹,我钱袋丢了…凌羽说他以前在茶馆老是挨打,而且只能吃馒头……”我知道她的目的不是要怜悯我有多可怜,只是想吃馒头。
“璃儿不能再这么丢钱袋了,再这么下去,下次都能把她自己丢了……凌羽,从明天开始,我给你找个师傅吧。我实在没有时间陪璃儿,保护她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我默认慕老爷的看法。慕璃天性贪玩,好几次出门时我都险些跟丢她。
我看了眼身后,那个傻乎乎的面孔,她趁着我和慕老爷不注意,又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慕老爷无奈地抬了抬手,“凌羽,你去找璃儿吧。”
我是在厨房的角落找到她的,她很欢喜地啃着手里的馒头,还很慷慨地掰了一半给我。我没有接她的馒头,只是皱了皱眉头,“慕璃,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到处乱跑。”“不能……安分呆着,那样多无聊。”
“慕老爷很担心你。”“没事,反正不是有你嘛…帮我倒杯水。”她像是被噎着了,脸上的表情纠结了好久。算了,教她道理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该做的,我该做的,就是服从她的一切命令罢了。
“凌羽……”
“又怎么了?”她的要求总是很多。
“我肚子饿了…”我瞅了瞅她手里的馒头和鼓鼓的腮帮子,没打算说话。“吃了馒头还是饿,你给我下碗面吧。”慕璃除了装可怜,还真的没有别的强项。其实她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她的话,每一句我都得遵从。
我无奈地拾柴生火,给她下了面。她端着碗埋头吃,我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在她那些无理要求的培养之下,我开始事事精通。她让我帮她做秋千,第一次做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做出来的秋千也歪歪扭扭,粗糙得不成样子。她嘴一撇就要哭,我不得不再做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精致,让她满意。
她喜欢到处乱跑,满地打滚,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和鞋总是有泥土。疯过之后又怕被慕老爷责骂,换下衣服鞋子就往我怀里一塞,要我帮她洗干净。起初,我还说这是女孩子的衣物,我洗…不太合适。她义正言辞地说,“让你洗就洗,哪那么多废话。”我认命地去洗,她光着脚丫子在我旁边踩来踩去,玩得不亦乐乎。我皱眉看她,她的手就触上我的眉间,说,“凌羽,你干嘛老是皱着眉头啊,你来慕家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笑,你笑一个给我看看?”这个丫头才十岁,怎么可以说话这么轻佻。
“没什么好笑的……”她捏着我的脸,“你的脸就跟板凳一样,冰冰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任她**我的脸,继续搓着衣服。处理完这堆衣服,还要刷那双脏得不能再脏的鞋……我才没有功夫陪她闹。已入深秋,手探入冰凉的水里很是刺骨,接下来的日子,我大概是慕家最忙的人了——
每天早上要和师傅练武,浑身酸痛还要给慕大小姐洗衣服刷鞋,顺带端茶送水煮夜宵,帮忙抓蚂蚱捉青蛙。甚至是晚上都不能睡个安稳觉。慕璃的房里总会传来她喊我名字的高亢声调,我急急披好衣服赶过去,她说,“凌羽,我要上茅房,天太黑我不敢自己走……”我的脸霎时黑了,趁着月光,我的脸色她看得很清楚。“走吧。”我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慕璃……真的没有比你更麻烦的人了!看你以后嫁不嫁得出去!
——这种惨无人道的相处模式直到我们十六岁那年才结束。慕璃越发越亭亭玉立,我们俩的身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她和我差了整整一个头。我很庆幸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我也不用在大冷天还要给她洗衣服,晚上陪她去茅厕。她十六岁生辰之后,慕老爷打算让她搬出去独自生活一年,我则留在慕家。看不见这个麻烦鬼,是慕老爷给我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