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和路人乙相觑一眼,彼此都有些火大——头儿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谁说不相干了?
可是头儿在,他们谁也没敢冒然抗议。
范雷霆则是在听到她说了寒兵和铁戢乃是“不相干的路人”之后,心下一乐。
嗯,这话听来还算顺耳。不过——
他清了清喉咙,装作浑不在意地淡淡问:“你们三个有什么嫌隙不成?”不问还好,他一问,喜鹊憋着的一口气涌了上来,本想告状,还是强自忍住了。
谁会知道这两家伙皮相长得好,可性情却是那么讨人厌哪?
前两天她也不过是旁敲侧击一下两位副统领娶亲了没,谁知道他们两个竟然连同她打声官腔都懒,直接就冷冷甩了一句:“有头儿那样的前车之监,换作是你,你敢吗?”
是怎样?不过是失误了那么一两次、两三次,谁都可以来打落水狗了不是?
范雷霆察觉到他们三人之间瞪来瞪去,已明显升化成剑拔弩张的紧绷火爆状态,突然有点想笑……是小孩子吵架不成?
思及此,他心念一动,凝阵盯向小脸鼓鼓、愤慨不平的喜鹊。
唉,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年轻轻的小人儿,酒后忘了前事也是情有可原;反倒他一个大男人足足生了半个月的闲气,未免也太气量狭窄了。
他那张黝黑脸庞掠过一抹讪然,闷了良久的心情顿时松缓了许多。“寒兵,铁戢,你们也去用饭吧。”再望着她时,范雷霆的眼神已是正常了些。“喜子,你留下来,不过爷只有一盏茶辰光可以听你说。讲重点,别又废话一堆。”
丙然大人一言,抵得过千军万马,现场立刻清空,只剩下左手拿着颗馒头,右手握着画轴的喜鹊,和一脸“好吧,爷倒要听听你怎么说”的范雷霆。
“是这样的,雷霆大人,小的这次又帮你精挑细选了几家美貌才情一等一的小姐,应该会非常符合你的需求。”她满脸热切地走上前来,随手把馒头丢一旁,也没等他同意就把画轴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紧挨在他身边细细介绍起来。“你瞧,这一号曹小姐出自书香世家,饱读诗书,善音律,温柔婉约,长得极为可人意儿—”
这家伙,还给爷来真的。
“下一个。”他冷哼了声,极为不给面子。
“为什么?”她脸上满是错愕。“你再多看几眼嘛,我觉得挺不错的。”“爷要的是女人,不是豆腐。”他冷冷地道,“赌她禁不起爷一声吼就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信不信?”
喜鹊哑口无言,然后默默地换过另外一张画卷。
没关系,雷霆大人牙口好,吃硬不吃软。
“那大人看看这二号武家小姐,出身京城第一镖局,自小习鸳鸯刀、百节棍、八卦掌,浓眉大眼英姿焕发——”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下一个。”他像赶苍蝇似地大手一挥。
好你个范——喜鹊强迫自己咽下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不良冲动,努力挤出了一朵不耻下问的灿烂笑容。“敢问雷霆大人,您又有何见教呀?”
“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爷成日看得还少了吗?她又如何当得起一家主母?”他不悦地道:“况且爷不是刘备,娶什么孙尚香?”
雷霆大人软硬不吃,是个有原则的。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吁出后,继续换过第三张画卷。
“京师礼教坊主家妹,自幼读女诫,习妇德,举凡古今南北礼制规矩,无不熟稔于心、成竹在胸,容貌清傲若兰花之姿,身段纤秀——”
“下一个。”他皱眉,不耐地道。
“好你个这次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喜鹊差点失控从他头上“猫”下去,最后总算及时悬崖勒马,努力维持住一丝理智。“小的意思是——您又、哪、儿、不、满、意、了?”
“咬文嚼字的,规矩那么多。”他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没准爷月兑了衣衫要上,她还让爷先去焚香净身,顺道再背两篇礼训。再不做到一半,突然想给爷讲番夫妻敦伦之道来听听,谁受得了?”
“所以雷霆大人喜欢食不言、寝不语的?”她眼角微微抽搐。“用叫的可以。”他倒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即提出精辟的释义。
她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大逆不道地痛扁了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一顿,然后睁开眼,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很甜很甜的笑脸。“那么,我们可以换下一张了吗?”
他耸了耸肩。
真是十足考验她这七世以来的修行……
“好的,让我们再来看一下这张,当当!”喜鹊献宝炫耀地打开画卷,用胜利的眼神看向他。“美呆了吧?京城第一红牌小清倌,外号‘纯情小百合’,长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虽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然而在绝代老猜雀姨的教之下,熟练玉女十八招、翻云覆雨二十一式,还有——”
她未完的话全断在一阵骇人凶猛的腾腾杀气里!
而且他就只是那么冷冷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要这种的,爷早八百年前娶了,还用得着付你媒婆钱?”
“大爷我错了。”她立刻幡然醒悟、痛哭流涕、痛心悔改。
“下一个。”他很满意她良好的犯后态度,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喜鹊接下来小心翼翼、几乎是百般讨好地掀开了最后一张画卷。“来来来,您看看您看看,这位出身小家碧玉的郝姑娘保证是温良恭俭让的民间代表,性情贤德纯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看着就闷。”他撇了撇嘴,“下一个。”
……很好,老娘已经气到不想讲话了。
“怎么?没有下一个了?”范雷霆眼底有一丝幸灾乐祸。
喜鹊嘴角微微抽搐,索性豁出去了,小手用力拍了下桌面。“雷霆大人!”
“嗯?”他盯着那张狰狞着逼近自己眼前的小圆脸。
不知她有没有发觉自己生起气来,粉女敕的脸蛋会红得如熟透的果子,杏眼圆睁的黑溜溜眼珠,闪亮如星……
他心脏没来由跳快了一拍,目光热烈而复杂了起来。
喜鹊满肚子的火气忽然被他直盯盯的专注眸光审视得七零八落,脑门嗡嗡然,双颊更是没来由的热得发烫。
下一瞬,她这才醒悟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若是他长臂一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圈进怀里了。
而且、而且他干嘛一直这么专心地看着她?
“欸,那个……”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啦……”
“喜子。”他盯着她唤道。
“什、什么事?”她呐呐的应了声,被他瞅得浑身莫名发烫,背脊窜过一阵奇异的栗然。
“你……”那压低的嗓音分外低沉沙哑,勾得人心痒痒。
“我……”她又舌忝了舌忝唇,小脸绯红灼热,好像连换气都不太记得。
“难道是故意的?”
“耶?”她脑中空白了一刹那。
“想方设法气跑爷的新娘子,一心一意缠着当爷的贴身长随,由早至晚亦步亦趋……”范雷霆模模下巴,面露思索。“莫非是看上爷了?”
什么?!
喜鹊差点一头栽在泥地上。
“其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略微迟疑,颧骨可疑地泛红。“如果是你的话……”
……爷也是可以的。
“才没有!”喜鹊脑子乱哄哄的,压根没听见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满面通红、羞窘欲死地便冲着他耳朵大吼一声,然后转身拔腿就跑了。
军帐之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久久……
“所以——是没有吗?”他喃喃自语。
不知怎的,这个答案令他好不容易松开的胸口又开始一点一点地绞紧了起来。
所以原来是一场误会。
范雷霆眸底热烈的明亮光彩瞬间消失无踪,木然半晌后,他默默拿过早冷透了的午饭,大口咬下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
以前为何从来没有发觉宫里的馒头竟然这么干、这么涩……
哎哟喂呀,真真吓死她了!
喜鹊小心肝卜通卜通乱跳着,躲到了校练场边的一株大树底下,一跌坐在凉爽的树荫里,双手紧捂着的脸颊兀自发烫不已。
罢刚……那是怎么一回事啊?雷霆大人以为她在对他示爱吗?
还是他是在对她示爱?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用力甩甩头,自言自语道:“再说我可是媒婆,媒婆啊!像那种吃窝边草的事我怎能做呢?况且我也不是专程下凡来嫁人的,又怎么可能会一会对他有意思?”
她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呀?
“都是雷霆大人啦,没头没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怎能把人家的好意曲解成那样呢?”她懊恼至极。“难道嫌人家命还不够苦,事还不够多,脑子还不够乱吗?”
“哦,雷霆大人都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一个慢条斯理的温润嗓音飘了过来。
“就是说我看上——喝!你哪位啊?”喜鹊愕然地瞪着不知几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惊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眼前的年轻男子俊美倜傥得好不妖孽,桃花眼笑得别弯的,修长身段懒洋洋地斜依在树干上,一举手一投足,眼波流转,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了。
娘呀,哪儿来的千年妖冶九尾狐?
她正惊疑不定的当儿,那男子笑吟吟地一甩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对,眼前的这男人虽然也属于那种魅惑众生、红颜祸水款的,可他眸光很清澈,跟她在天上见过的千年狐妖们不太一样。
“公子又是谁谁谁啊?我干嘛要回答你的问题?而且刚刚那些话纯属个人隐私,公子随意听了已是不该,怎么还能追问人家呢?这样有辱斯文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这小妮子倒有意思。”妖艳美男子笑得好不灿烂。“说话一箩筐一箩筐用倒的,你那位雷霆大人受得住吗?”
“我……咳,小的不是女子,你看错了。”喜鹊这才想起自己仍身在宫中,心下一惊,连忙压粗了嗓音说话。“况且口齿伶俐是本钱,我家大人就从没嫌过我——呃,大部分时间没嫌过,所以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哼。”“噗!”妖艳美男子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可是头皮微微发麻了起来,直觉该离这人越远越好。
“公子有事您忙,小的还要去做事呢,就先行告退了。”
“你真是跟雷霆来的?”
喜鹊脚步一顿,讶然回头看着他。“公子也认识雷霆大人?”
嗳,笨哦,雷霆大人乃堂堂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这皇城之内又有谁不识得他?
“嗯,认识,很熟。”妖艳美男子眨了眨桃花眼,笑容可掬。“我们以前常常同榻而眠。”
“原来如此——”她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拔尖了起来:“同榻而眠。”
难道这就是他挑三捡四、姻缘不顺的最大原因——高大威猛力拔山河的十万禁军总教头居然是个兔二爷?:
刹那间青天霹雳、雷电交加,她心口隐约有什么乒哩乓啷地碎了一地。
“是秘密。”妖艳美男子嘴角弯弯,笑得好不春波荡漾,白皙修长手指搁在唇畔,“千万别说出去。”
你自己不就是随随便便跟别人讲了吗?这还算哪门子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