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遮蔽了天地,贾诩披着件貂皮袄端坐在案前拨弄算子,在他的身旁一个书童正用红泥小炉煨着一罐草药,刺鼻的药味弥漫了整间屋舍。时下已是建安八年的元月,就在十天前蔡吉率领大队人马离开蓟城前往关外视察以锦西为首的辽东诸城,不过身为谋主的贾诩却因身体不适被留在了蓟城养病。
想到那日蔡吉在得知自己身体不适后心急如焚的反应,贾诩的心头多少还是泛起了些许暖意,他看得出蔡吉那时是真担心他的安危而非仅仅做个样子。不过越是如此贾诩这会儿的心绪就越不宁。因为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但具体要说哪里有问题,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当然本着以静制动的原则贾诩之前也曾以辽东苦寒不易行军为由劝说蔡吉暂缓出关。可是蔡吉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一过完年就启程前往锦西巡视辽东。贾诩知晓蔡吉这是担心妖道于吉的覆灭影响到锦西的民心,毕竟太平道余孽占了锦西近七成的人口。加之公孙度自打上次兵败之后便没了动静,周遭的胡人更是慑于火炮的“神力”不敢进犯锦西。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他便没有再坚持下去。
然而此刻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雪,贾诩的心绪却再一次沉到了谷底。
且就在蓟城迎来建安八年第一场大雪的同时,位于长城脚下的临渝县却是晴空万里一片春光明媚的景象。话说东汉在辽西郡共设五城,临渝便是其中之一,而临渝在后世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山海关。由于蔡吉上次自锦西南下易水走的是海路,故而此番还是她第一次自陆路来到临渝。眼下的临渝虽还没有后世“天下第一关”的夺人气势,不过借着地理优势以及锦西、易水两城的东风。这座临海重镇俨然也已成为连接塞内塞外的一个重要通商枢纽。
此时此刻蔡吉在一干文武的簇拥之下跃马登上角山俯览瞭望,但见山下关隘车水马龙一派商贾云集的热闹景象。一时间令素来不喜盗诗的蔡吉忍不住月兑口而出道,“凭山俯海古边州,旆影风翻见戍楼。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念完之后蔡吉这才想起此诗乃是清代诗人徐兰描写居庸关的《出居庸关》,后世还有人以此来证明如果没有清朝出居庸关就是出国。而对于身在东汉的蔡吉来说,居庸关就在她的治下,温侯吕布是内蒙古人。这会儿的她得一直往北走到朝鲜半岛上的临津江才算是出国,甚至还能瞻仰一下开城工业园区的原始风貌。当然就算是如此后世依旧会有人喋喋不休地论证哪里哪里不属于中国。可谁在乎呢?射程之内既公理,一寸河山一寸血。中华民族的领土从来不是靠国际仲裁讨来的。
跟在蔡吉身后的曹丕和孙权并不知晓短短的四句诗词在蔡吉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波澜。但两人都对蔡吉所“作”的这首小诗颇感兴趣,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齐侯并不是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人。虽说蔡吉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默写定理公式或是国学典籍,但她却从不吟诗作赋以至于众人都认为她不好此道。此刻蔡吉即兴来了这么一首诗让毫无准备的曹丕和孙权都不觉眼前一亮。
孙权对诗词涉猎不多仅是觉得蔡吉的这首诗意境很美,既有出兵塞外的豪情又有怀恋乡土的柔情。曹丕则是将诗句逐字地回味再三意犹未尽。尤其是第三句将马前、马后写成两种不同时节,在曹丕看来实乃石破天惊的奇思妙笔。令他不由在心中暗自揣测:莫非齐侯独爱边塞诗?
只是还未等曹丕就蔡吉的诗词做出点评,孙权已然抢先一步奉承道。“此诗寓情于景。真乃当世佳作。”
小人做派——曹丕瞥了一眼拱手作揖的孙权在心中暗自月复诽。蔡吉则两颊微红连连摆手道,“当不得如此谬赞。”
正当蔡吉推辞之际互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寻声回望就见一员小校翻身下马将一份书信呈与蔡吉道,“锦西急报请主上过目!”
蔡吉接过书信展开一看,两道黛眉慢慢拧成了一团。见此情形曹丕与孙权都感受到了明显的气氛异样。果然下一刻蔡吉一面将手中的书信收入袖中,冷着脸一扯缰绳下令道。“回城!”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蔡吉神色凝重地策马穿过城门赶回衙门,一下马便见林飞带着几个官僚急匆匆地迎上前道,“主上。公孙氏来犯,锦西告急!”
跟着蔡吉身后的曹丕与孙权听罢林飞所言心头一惊之余不约而同地都抬头看了看天际,就见前一刻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眨眼间已是乌云密布,仿佛一场大雪就要飘扬而下。
与此同时蔡吉板着一张比天色更为阴沉的脸下令道,“孤已知晓此事,传令文武议事堂议事。”
“喏。”林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领命道。
随着蔡吉一声令下,不多时临渝城内的重要文武官僚便已齐聚议事堂上。眼见人已到齐蔡吉取出袖中文书往案牍上一丢道,“公孙康称孤派刺客刺杀其父公孙度,孤想知晓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孤何时派过刺客!”
蔡吉的质问就像一枚石子在议事堂上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先前只是听说辽东公孙氏起兵围攻锦西却不曾想到此事背后竟还有这等玄机。一些人更是将视线投向了坐在齐侯左手便第一个位置上林飞。毕竟在外人眼中林飞既是锦西县令又是齐侯的肱骨重臣,这等大事他应该多少知道些缘由,甚至刺客很可能就是这位林邑宰派出的。
迎着四周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林飞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因为他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锦西既然是他的管辖之地,眼下发生此等惊天巨变终究还是他林正杰的责任。于是林飞当即深吸一口气朝蔡吉拱手请罪道。“回主上,锦西从未派遣刺客刺杀公孙度,更未挑衅公孙氏。然飞身为县令未能察觉公孙氏异动致使锦西被围,实乃飞之失职,还请主上责罚。”
蔡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飞想要分辨对方的话语究竟是真是假。须知先前在山上得知公孙度遇刺之后,蔡吉脑中头一个反应出来的凶手就是林飞。毕竟此等暗杀行径完全符合墨门一贯的行事风格。可是眼前的林飞却信誓旦旦地言明他从未派遣刺客刺杀公孙度。难道此事真与林飞无关?还是说其另有图谋?
林飞承受着堂上女子狐疑的目光岿然不动。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再多的解释也抵不过坦然的态度。说白了这事蔡吉要信他也就信了。要是蔡吉不信他,他林飞也无可奈何。于是双方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对持了半晌。
片刻之后,蔡吉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就见她素手一挥道,“此事稍后再议。当务之急先解锦西之围。”
“喏。”林飞长舒了一口气,跟着便起身指着议事堂上的地图向蔡吉介绍道,“主上请看,锦西现下驻有守军八千余人,战马三千余匹。另有火炮三尊,城内粮草可供给守城兵马一年有余。”
耳听林飞熟络地介绍完锦西城内的情况。在场的文武官僚一个个神情都放松了起来。由于这两年来齐军在河北捷报频传。齐营上下俨然已经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自信。在众人看来八千齐军加三尊火炮完全能抵御任何来犯之敌,更毋庸说锦西城内还存有足够的粮草供应守军。
这不,林飞的话音刚落,身为幽州治中的田畴就已迫不及待地向蔡吉进言道,“锦西兵强马壮当不惧来犯之敌,主上大可借此良机围歼公孙部。”
田畴的进言博得了在场众多文武的一致认同。就连赵云都跟着主动向蔡吉请战道,“主上,云愿率先锋营与锦西守军夹击公孙部。”
蔡吉扫了一眼底下跃跃欲试的文武百官,并没有立即做出决断。她当然也相信锦西守军能守住锦西城。只是公孙度遇刺一事终究像根芒刺扎在她心间令她难以释怀。显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任何突发事件都不会凭空冒出,公孙度遇刺一事也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误会,其背后必定会有其存在的深意。
且就在蔡吉为公孙度遇刺一事深感纠结之时,忽听门外有人通报道,“启禀主上,辽东属国遣使求见。”
“辽东属国?蹋顿此时遣使来此有何意图?”蔡吉蹙眉呢喃道。
“定是为锦西一事而来。”田畴一脸兴奋地一拍大腿道。现年三十四岁的田畴同幽州多数文士一样对公孙度一家并无好感。这一来是因为公孙度出身贫寒,二来也与公孙度平日里为人太过孤傲有关。总之幽州可是有不少人一心巴望着公孙度栽跟头。
蔡吉又何尝不知田畴等人心中所想,虽说她本人对历史上的公孙度还是有些好感的,可对方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挑事,那可就怪不得她蔡安贞不客气了。于是蔡吉当即点头答应道,“宣其觐见。”
不多时侍从便领着两个身着胡服的男子走进了议事堂。就见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操着熟练的汉语向蔡吉躬身行礼道,“小人勒桑见过齐侯。”
“免礼。”蔡吉下巴一抬傲然问道,“汝等求见所为何事?”
勒桑侧过身指着身后捧着木匣的胡使媚声回答道,“回齐侯,小人奉吾主之命特向齐侯奉上礼品。”
“礼品?”蔡吉朝堂下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旋即上前从胡使手中接过木匣并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打开了匣子。随着匣子的盖子被揭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冲天而出,紧接着偌大个议事堂上更是爆发出了一阵唏嘘之声。原来胡使献上的木匣之中装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枚人头,一枚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头。
饶是蔡吉这些年见惯了死尸,可这会儿面对乌桓人奉上的人头,她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此为礼品?”
“回齐侯,此人自称郭图,欲挑拨吾主与齐侯反目。”胡使勒桑指着人头解释道。
“郭图!此人是郭图?”蔡吉先是微微一愣,跟着便朝捧着首级的侍从招了招手,让其将首级拿给她看。诚然蔡吉之前曾与郭图有过数面之缘,可人在死后五官多少都会有些变形,更毋庸说是在惊恐的状态下被砍下脑袋那表情更是异常骇人。因此蔡吉在端详了片刻之后既不能肯定这就是郭图的头颅,也不能否定乌桓人的说法。
与此同时胡使勒桑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吾主蹋顿大人与齐侯结盟多年,岂会受此奸人挑唆,故将此人头颅斩下献与齐侯,以表吾主赤诚之心。”
蔡吉一边听着胡使的解释,一边在脑中回想当年在青州与郭图的各种斗法,不禁在心中萌生起了些许怅然之情。或许郭图在原有历史上的表现多少有点丑角的意味,但在这个时空他却是个让蔡吉一直都挺在意的敌手。蔡吉本以为郭图会给她制造更大的麻烦,没想到这位颍川名士竟会在白雪皑皑的辽东人头落地。不过这样一来公孙度遇刺一事的谜题也就解开了,想来此事多半就是郭图在背后暗中搞鬼。
堂下的胡使勒桑眼见蔡吉端详着首级迟迟没有发话,一时间也闹不清对面女诸侯的态度,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朗声说道,“公孙小儿现已领兵南下,吾主恳请齐侯移驾白狼山共商讨敌大计。”
白狼山位于辽西郡内毗邻辽东属国,大致还算是在蔡吉所统辖的境内,因此在听罢胡使的进言之后,蔡吉便欣然答应道,“善,请转告蹋顿大人孤会准时赴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