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穿残汉 第三十六节 图穷匕现

作者 : 黑色柳丁

雷鼓一通,吏士皆严;再通,什伍皆就船。整持橹棹,战士各持兵器就船,各当其所。幢幡旗鼓,各随将所载船。鼓三通鸣,大小战船以次发,左不得至有,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

鱼雁灯下曹操伏案疾书,将他对水战的见解一一化作笔下的《战船令》。诚然纸上的内容充满了杀伐之气,但白皙的绵纸衬着曹操金花细落的笔迹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就在两年前曹操还严禁官吏使用绵纸抄写公文,原因是绵纸的成本高于竹简。不过这两年绵纸的价格一路下跌。目前其价格虽还不至于平易近人,却远比同样细腻白皙的左伯纸来得便宜。特别是在蔡吉将东莱绵纸的制法转让给朝廷后,曹操不仅爽快地终止了禁纸令,更是转而在朝中上下推广起了绵纸来。

曹操之所以会如此快地转变对绵纸的态度,一来是纸张确实比竹简轻便耐用,二来则是蔡吉已凭借纸书和尊经阁在儒林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反观曹操自身虽文采风流,对外又礼贤下士,却始终不得儒林承认。倘若能在邺城建一座比龙口尊经阁更大的经舍,那岂不是也能让儒林接受曹氏。本着这一想法,曹操亲自过问了绵纸的制作。不过当得知东莱绵纸比灞桥纸白皙,比左伯纸便宜的秘密是用石灰来熬煮纸浆后,曹操忍不住在心中再次感叹,蔡安贞真是才智过人,仅凭一味石灰就能让经学的传承改头换面。

只可惜蔡吉并非每一项技术都肯像绵纸这般大方地与外界共享。像是熬盐之术、酿酒之术,乃至山崩地裂之术都是蔡氏严格保密的秘术。而这些恰恰是各方诸侯最想得到之物。曹操其实也曾派人打探东莱熬盐之术,但在齐军严密看管下迟迟未能得逞。至于酿酒之术出于节约粮食的考虑曹操并不打算引进。不过他倒是对蔡吉在青州设立的酒庄颇感兴趣。

话说各地商贾盛传,蔡吉为酿美酒精心在青州挑选了五处良田设酒庄专侍产粮酿酒。并下令其治下州郡除此五家酒庄外皆不得私自以粮酿酒。这五家酒庄所酿之酒产量虽少,品质却极高,令天下间的嗜酒之徒无不趋之若鹜。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五家酒庄所产佳酿的价值年年高升,甚至在蜀地达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然而曹操派去的探子打探回的消息却显示,蔡吉所设酒庄的田地并不算肥沃,有些甚至还是山地,不过所有酒庄附近都有会清澈甘美的山泉涌出。按青州的说法,这些山泉都是经神仙点化过的"仙"泉。以曹操的才智当然看得出青州佳酿的关键并不在土地、山泉,而在于其独特的酿造方式。但是蔡吉就偏偏能将寻常的田地、山泉塑造成酿酒仙地。从而坐地起价。这等手段便就是素以奸诈闻名的曹阿瞒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是的,在曹操的眼中蔡吉是个变化多端的女人。当你觉得她唯利是图时,她却无私地将水车、绵纸与其天下人分享。当你觉得她淡泊名利时,她又像一个精明的商贾一般垄断食盐、烈酒买卖。不仅是治理民生的手段,蔡吉在政治上的立场也让曹操觉得难以琢磨。至少真正心存汉室之人。是不会不奏明天子就私自开科取士的。可蔡吉又处处以汉臣自居,对曹操借天子名义提出的诸多要求也尽力满足。而今曹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蔡吉至少在整治世家、结束乱世这两点上与他曹操步调一致。

可仅是如此就能确保蔡安贞守约乎?

蔡安贞与孤结盟究竟是在意天子。还是忌惮孤之威名?

曹操边揣测着蔡吉的立场。边在落款处盖上自己的印信,吹干墨迹,将《战船令》叠好搁在了一旁。忽听门外许褚通报道,"主公,校事赵达求见。"

曹操头也不抬道,"宣。"

于是下一刻。赵达迈着无声的步伐走进书房,隔着竹帘向曹操禀报道,"禀主公,许都来报。天子已出城郊祀。"

就听帘后曹操沉生,"何人相伴?"

赵达回报道,"车骑将军董承、越骑校尉王服、长水校尉种辑以及董妃。"

"任尔百般矫饰,终会图穷匕现",曹操无声地笑了笑,旋即哗啦一声撩起竹帘走了出来。赵达见状赶紧垂手站到了一旁。曹操却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朝门外的许褚朗声说道,"仲康,随孤赴宴去。"

一轮弦月之下,百十骑将校正护着一辆捂着严严实实的马车正疾驰于山道之上,急促的马蹄声将大片鸦群惊得一拥而起。马车中乘坐的神秘乘客正是当今天子刘协与怀有身孕的董妃。车厢内的坏境虽既狭小又简陋,但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年轻夫妇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憋屈。相反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甚至还隐隐有些心悸。

须知就在三天前刘协还在许都郊外主持郊祀,董妃则在宫中养胎祈福。可仅仅过了三天之后他二人便坐上了这辆马车,在车骑将军董承、越骑校尉王服、长水校尉种辑等忠臣的护送下一路奔向荆州。刘协能像这样离开许都当然不是曹操大发善心的缘故,更不是什么神仙法术作怪,而是董承等人经过一年多谋划的成果。

为了将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许都,董承不仅暗中联络了王服、种辑等忠汉武将,还派人提前半年在许都城外的一处观祠中挖掘了一条秘道。待到万事俱备之后,刘协便借机提出要出城郊祀。至于郊祀的地点自然就选在了那处有秘道的观祠。不过这小小的观祠可容纳不下随行的文武大臣和御林军,于是董承便以天子需静心斋戒为由将曹昂以及御林军赶到观祠外安营扎寨。曹昂倒也没有生疑,不仅约束兵卒安营观外,甚至其本人都极少会来打扰天子。

整场郊祀要持续七天,前六天刘协几乎不用露面,直到第七天才需要他上圜丘祭天。从许都到刘表控制的新野抄近道日夜兼程需四五天左右。只是由于刘协坚持要带上怀有身孕的董妃。董承才不得已在郊祀的第二天夜里就让天子从秘道中逃跑。仅留几个死士假扮天子继续留在观祠内斋戒。如此一来就算到了第七天事发,曹军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不过刘协也知董承的计划固然一环扣着一环,但只要事情在这一两天内败露,那曹军很可能就会追上他们。所以就目前来说刘协还尚未月兑离险境。

一阵山风透过布帘的缝隙吹入车内,令董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刘协见状连忙伸手搂紧了董妃柔声说道,"爱妃受苦也。"

董妃双手抚模着已然拢成球状的月复部,将头靠上刘协的肩膀道,"妾身不苦。妾身只愿能平安为陛下诞下龙子。"

其实眼下的董妃临盆在即,若非害怕曹操气急败坏后会加害董妃母子,刘协是万万不会让她冒险远行的。此刻听罢董妃所言。刘协心里是即酸楚又温暖,但见他一把握住董妃的素手道,"爱妃再忍耐数日,待到荆州之后,朕即刻就让刘表为爱妃置办产房。等爱妃为朕诞下龙子。朕就封其为太子。"

董妃得了刘协许诺心里一阵甜滋滋的。事实上光后宫三千佳丽天子仅带她一人远投荆州,就足以令董妃有了自傲的资本。此刻再一听刘协亲口承诺会封她的儿子做太子。董妃便忍不住开始幻想起往后在荆州的生活来。"妾身听闻荆州气候宜人,山清水秀,皇子诞于荆州日后定然姿貌俊秀。"

"那是当然。"刘协含笑点头道。相比对荆州充满期待的董妃,刘协可不打算在荆州常住。毕竟他的目标是一统江山中兴汉室,现在投奔荆州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刘协之所以会在诸多诸侯之间选中刘表,一来是看中刘表所治郡县够大。所拥兵员够光。二来则是因为刘表以宗室自居,为人多谋少断。并且后者的因素远大于前者。

在常年寄人篱下的刘协看来,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精明能干的权臣,而是一方昏庸无能的诸侯。因为精明的权臣不会让他这个天子把有实权。但他却能动用自己的身份与智谋夺取诸侯的兵权与地盘。刘表或许算不上无能之辈,但他在官渡之战中的表现相较曹操与蔡吉却是平庸之极。此外刘表已是花甲之年,他的两个儿子又皆碌碌无为。刘协自负自己不用等太久就能接手刘表的家业。所以在蔡吉与刘表之间,犹豫再三的刘协最终还是选择了更有盼头的刘表。

刘协选择投奔刘表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蔡吉。正如此刻他的腰间就挂着蔡吉当年赠与他的玉佩。刘协也清楚地记得蔡吉那句,"若陛下真要有难,只要看到这块玉佩,无论臣身处何处,定会赶来救驾。"

然而正当刘协盘算着到荆州后如何让蔡吉兑现当年的诺言,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慌乱之下董妃下意识地抓紧了刘协,刘协则眉头一皱,冲正在赶车的车夫大声呵斥道,"驶慢点!莫要伤着董妃!"

可谁知在车外护驾的董承却替车夫答道,"有追兵!陛下坐稳!"

刘协和董妃听闻有追兵出现,当即吓得手脚冰凉,簇拥在一起蜷缩成了一团。此刻车外的董承等人也各个紧张得手冒冷汗。就见队伍背后已然冒出了数百支火把,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宛若死神叫嚣,在黑夜之中听着分外刺耳。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越骑校尉王服不禁一扯缰绳道,"国舅护着陛下继续赶路,服去引开追兵!"

这种时候董承那会有功夫客气,当即点头答应道,"王将军小心!"

王服朝董承与种辑抱了一拳后,便领着几十个心月复朝身后的追兵冲去。

诚然王服主动请缨调开身后的追兵,可依旧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各个方向朝车队追击而来。慌乱之下,董承只得指挥车队左躲右闪朝没有火把的方向抱头逃窜。可马车终究不如战马灵活,加之又载有两人,原本才拉开距离的追兵,不多时似乎又已赶了上来。

此时的董承打心眼里悔恨自己当初心头一软答应天子带着女儿一起跑路。倘若没有怀有身孕的董妃拖累,董承等人这会儿完全可以与天子一起单人匹马地窜入树林甩开追兵。不,若是没有带女儿一起跑路的话,那就根本用不着马车,马队完全可以以日行三百里,甚至四百里的速度赶往新野。哪怕像现在这样事情暴露,曹军也不可能追上众人。

想到这里,董承忍不住朝马车投去了懊悔的目光。与他并肩而驰的种辑更是迫不及待地喊道,"国舅,速让天子弃车!"

高岗上曹昂策马俯视着山道上的车队被小股曹军逐步驱赶入伏击圈,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味俱杂。曾几何时曹昂一直坚信天子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是可调和的。只要父亲服个软,天子便会顺势下台阶,然后双方又回到当初君臣和谐的局面。然而一天前郊祀观祠的假天子与秘道却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天子厌恶曹氏父子天子

天子欲招各路诸侯讨伐曹贼

想到那些自己曾经竭力否认的"谣言",曹昂只觉口中充满了苦涩。在如此这般沉默了半晌后,他才艰涩地向身旁的校事卢洪开口问道,"卢校事何以肯定董承会过此地?"

"回大公子,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董承行事不慎密,被小臣探明底细不足为奇。"卢洪垂首答道。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话分明就是暗指他曹昂不够缜密致使天子自许都月兑逃。曹昂却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卢洪乃是父亲的心月复之臣,他的一席话极有可能是在转告父亲的态度。

父亲可生气

父亲可失望

曹昂失神间,忽听卢洪提醒道,"大公子,再迟疑,怕是要放走天子也。"

回过神来的曹昂神色一凌,当即脚踢马肚领着一队兵马朝山下的车队直冲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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