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穿过小沛湿润的青石板长街,诚然他竭力想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可随行亲兵一脸菜黄的面色,还是暴露出了杨奉部目前窘困的境地。自打去年冬季杨奉与韩暹在睢水河畔倒戈投已经过去将近小半年了。起初他二人确实是从袁术丢弃的辎重中赚了一票,而吕布亦在获胜后依照先前的约定给予了相应的粮草。然而杨奉、韩暹这等关中军阀向来不善经营,也没有固定的地盘。正所谓做吃山空,还未等开春,睢水之战的那点战利品就被数千张嘴巴吃了个干净。
不得已之下,杨奉、韩暹二人只得重操旧业纵兵劫掠徐州与扬州的交界地带。只可惜这些地方之前早已被袁术、吕布、曹操的人马轮番犁了个遍,正应了那句千里哀鸿,哪儿还会有零星粮食等着杨奉、韩暹去抢。于是在忙活了大半个月却依旧食不果月复的情况下,杨奉与韩暹便去向吕布告辞,打算去投靠荆州的刘表。吕布正盘算着如何吞并这伙西凉骑兵,哪儿肯轻易就放二人走。杨奉闻讯后,心知刘备与吕布有宿怨,便暗中派人与刘备联络,意图与刘备一起进攻吕布。未曾想刘备那边竟答复得十分爽快,不仅同意派兵马自沛县接应杨奉部,还许诺会让他驻守沛县一带对付吕布。
既然得了如此答复,杨奉自然是二话不说便抛开老搭档韩暹,独自率部西去投了刘备。此刻环视着小沛城内熙攘的人群,杨奉不禁为自己的果断而洋洋得意。世人皆知刘备在去年的冬季南下夺了庐江郡,眼下正需要一股势力来为他驻守小沛。杨奉自信能胜任此职。更何况刘备向来以仁义名满天下,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失信于人。
且就在杨奉在脑中想象自己日后如何支配小沛之时,身旁的亲随小声向他提醒道,“将军,。”
杨奉闻声抬头。但见长街尽头的衙门前正簇拥着一大群人,其中为首一人身长七尺有余,面如冠玉。长髯飘飘,赫然就是刘备本人。于是杨奉赶紧翻身下马,上前躬身施礼道。“白波杨奉见过刘豫州。”
“杨将军莫要多礼。备能得将军相助。实乃上天眷顾。府中已设下盛宴,还请将军莫要推辞。”说罢刘备便牵起杨奉的手,在一干亲信部将的簇拥之下并肩走进了衙门。
事实正如刘备所言,此刻的小沛衙门内确实已然布置下了丰盛的宴席。对于久未沾荤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杨奉部来说这等场面无疑是宛若仙境。于是一干西北汉子也不同刘备多做推辞,各按宾主就坐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然而酒过三旬之后,刘备突然手把杯盏冲着醉意熏熏的杨奉问道。“杨将军可还缺点啥?”
杨奉以为刘备是问他还要不要加菜,便打了个饱嗝讪讪答道,“够也。够也。”
哪知刘备却阴测测地冒了一句道,“备倒独缺一样东西。想问将军借之一用。”
许是酒精作的祟,杨奉直到此时还没意识到现场气氛的诡秘,反倒是傻乎乎地答应说,“刘豫州尽快开口。”
“将军之头颅。”面露杀机间刘备猛地将手中的杯盏朝地上一砸。
只听呯地一声脆响,自大厅的角落中突然涌出了大批刀斧手。饶是杨奉醉得再厉害,这会儿也已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惊又骇之下,杨奉暴喝一声冲着刘备直扑而来:“兀那大耳欺我!”
凌厉的一刀将杨奉的脖子砍成了两半,喷溅而出的血液刹时撒了一地。眼瞅着昔日的白波帅身首异处,刘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只见他冲着挡在中间给予杨奉致命一击的年轻武将微微颔首吩咐道,“叔至,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汝了。”
“喏。”陈到抱拳领命后,便跨过杨奉的无头尸首,领着一干刀斧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站在刘备身后的糜竺目睹了杀戮的全过程。此刻屋内浓重的血腥气虽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适时地向刘备提醒道,“主公,杨奉虽死,可他留在城外的那两千部众还需尽快处理。”
“本府已派益德前去收拢杨奉残部。”刘备长舒了一口气道。不可否认当初刚收到杨奉的书信之时,刘备很是犹豫了一番。毕竟杨奉、韩暹都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之辈,不可能指望这样的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可要是拒绝杨奉,那保不定杨奉会因此暗生怨恨领兵劫掠沛县。最终还是张飞一语惊醒梦中人,提议刘备干脆将杨奉引入下沛一刀结果了了事。反正杨奉不过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就算用计欺骗于他,那也是在替天行道。于是刘备便利用自己一贯的好名声上演了刚才那一场鸿门宴。
然而还未等刘备收拾完残局,门外忽然冲进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奉上信筒跪地禀报道,“主公。许都曹司空有令,命各诸侯清点兵马,六月随其出兵东征吕布。”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刘备与糜竺都楞在了当场。不过刘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那皮质的信筒。在示意信使退下后,兀自一人坐在染血的草席上,一边翻阅曹操下达的命令,一边向糜竺征询道,“子仲,吾该不该领命?”
糜竺迟疑了一下答道,“曹操看似借天子之命号令诸侯讨伐吕布,实则却是在借机削弱各诸侯的实力,主公不可不防。”
糜竺对曹操的目的进行了一番分析,却还是没有回答刘备到底该不该接受曹操的命令出兵讨伐吕布。其实也不能就此苛责糜竺,糜竺出身商贾虽眼界颇宽,却终究不是正儿八经谋略之士,难以勾画出大气的战略构想。正如之前张飞等人一直商讨是否该放弃沛县专攻扬州,却迟迟没有定论。
而想那袁绍有沮授定下四州之策。曹操有荀彧定下挟天子之计。一个诸侯若想在乱世中一路发展壮大,就必须得有一个谋主为其规划出未来的走向。没有明确目标的诸侯,最终只会像地上的杨奉那样四处游荡直至如野狗一般被人斩杀。
所以在这一刻,刘备打从心底里渴望着身边有个谋主为其指明道路。
乘着由北自南的冬季风,蔡吉一行人等一路满帆南下。在当年的五月上旬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龙口港。而此时的袁术一家却还在沿徐州的海岸线逆风而上。不过这点时间差对于蔡吉来说算不了什么。相反若是两家同时进港,那蔡吉可真要为之头痛一番了。更何况袁术北上只是蔡吉所布大局中的一环。身为坐拥三郡之地的女诸侯,政治、经济、军事多得是需要她操劳的项目。
就拿蔡吉起家的大本营黄县来说。经过三年的经营而今这座滨海之城已然成为整个青州最大的城池。说大并非是指黄县的城有多高,墙有多厚,而是指她的人口与面积。黄县的新增人口主要来自于各地躲避战乱的移民以及通过龙口往来做生意的商贾。这些人为黄县带来了丰厚的税金。同时也让黄县变得龙蛇混杂。为此黄珍等人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决定将城内的诸多商业设施一并迁出城外。以主城为中心分设粮町、布町、铁町、盐町、陶町、木町、畜町、鱼町八个环城町。如此一来既净化了主城居民的成分,也解决了城内市场日渐拥挤的问题。而城外八町在少了城墙的束缚之后,更是以惊人的速度逐年向外扩张。以至于原本离黄县城有一定距离的龙口港,像如今竟像是成了城中之港。
蔡吉在一干护卫的簇拥下骑马穿过规模最大的粮町,眼瞅着两侧热闹的街市,不禁向前来迎接的黄珍、郭嘉等人感叹道,“半年不见,黄县竟发展如此之快。足见诸君所费心血。”
面对蔡吉的夸赞。黄珍模着长须谦逊道,“主公过奖。黄县能有今日之规模,全仗主公当年开设龙口商港之功。须知而今不少人均已干脆称此地为龙口城。”
“龙口城?这名字倒是比黄县城顺口。”蔡吉说到这里。突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酒香,但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条岔路。路口赫然挂着一面大大的酒字旗。于是蔡吉便指着那旗向黄珍问道,“黄从事这是怎么回事?”
黄珍解释道,“回主公,此乃新设的酒街。由于去年中原、扬州各郡秋收颇丰。不少诸侯都开了酒禁。东莱的烈酒向来驰名海内,不少商贾都来此买卖酒水。不过本郡的烈酒向来限产,故酒街开设至今,本郡的烈酒价格一路飙升供不应求。”
“原来如此。”蔡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脸色却并没有因自家烈酒畅销而感到高兴。因此诸侯们开酒禁意味着中原等地的农业正逐步恢复元气。倘若在之前东莱、北海两郡还能利用远离战乱、兴修水利,取得粮食储备上的优势。那一旦气候转好,中原那些州郡只需一两年的丰收,就能在粮食储备上反超多山地少耕地的东莱、北海两郡。加之在不久的将来一场场恶战即将上演,粮草的供给将直接影响到各方争霸的胜负。思虑值此,蔡吉不由郑重地向黄珍嘱咐道,“烈酒继续限产,无论价格飙多高也不许多酿。另外还需借本郡的盐、酒之利,多屯粮草。”
“喏。”黄珍听罢蔡吉所言,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显然蔡吉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事实上,不用蔡吉吩咐,黄珍与东莱的官僚们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如此行事的。只不过众人生怕一向重商的蔡吉回来后会受烈酒高利润的诱惑而下令扩产。若是如此,既有可能会让好不容易成为青州粮仓的东莱流失大量的粮草。好在如今看来先前的担忧完全都是多余的,自家主公无愧于“女中管子”的称号,十分清楚在乱世争霸孰轻孰重。
而就在蔡吉与黄珍一同商讨如何运用东莱在商业上的优势广积粮之时,一骑信差带着一只黑色的皮信筒赶到了蔡吉的面前。不用问,这只信筒中的内容与刘备收到的那只一模一样。只不过在时间上比送到刘备手中之时晚了半个多月。
“看来曹操是不想让本府过个安稳的夏日啊。”蔡吉看罢信中的内容,将信转手递给了身旁的郭嘉与贾诩。
这两位当世谋主在匆匆扫过一眼信上的内容之后,不约而同都流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待见郭嘉率先发话道,“曹操乃是想清扫后院也。”
“那奉孝认为本府是否该应招出兵?”蔡吉反问道。
郭嘉斩钉截铁地回应说,“当然得去。曹操越快肃清中原,就越容易同袁绍起冲突。”
蔡吉听罢又将目光转向了贾诩,却见贾诩撇了一眼跟在队伍后头的正四处打量的赵云,沉声反问道,“若非如此,主公又何须远渡重洋将此人带来中原?”
面对郭嘉与贾诩一明一暗的答复,蔡吉不禁会心一笑道,“好!那本府就辛苦一回。率部南下同曹操会师彭城。”
“喏。”
蔡吉豪迈的决断,激励起了在场众将领的斗志。却见文锐头一个就向蔡吉请战道,“主公,锐愿为先锋随太史将军一同直取下邳。”
对蔡吉而言军队出征的配置,有其涉及政治效用的一面。特别是当己方阵营日渐壮大的时候,新人与旧人之间总免不了会有对抗意识。新人觉得自己缺少立功的机会而屈居旧人之下,十分不公。旧人觉得新人没立寸功却受主公青睐,着实讨厌。因此站在蔡吉的立场,在打胜仗的基础上,她必须得给新进加入的成员创造建立武勋的机会。以消弭新人与旧人间的隔阂。
当然有人出征,就必须有人留守。特别是在汉末这种群雄割据的年代,诸侯间的任何诺言、盟约都如纸糊的窗户一般一戳就破。于是在沉吟一番后,蔡吉转身向太史慈报以了歉然的笑容道,“子义,本府此番南下,怕是又要劳烦汝替本府坐镇东莱。”
太史慈并没有因为蔡吉将其安排留守东莱而感到不满。相反十分清楚北方袁绍正蠢蠢欲动的太史慈,毫不犹豫地冲着蔡吉抱拳领命道,“喏。主公放心慈定为主公看护好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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